醒春集澄昔
30-40(第3页)
周旋想起白行樾以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要么接受,要么舍弃。”
林立静眼睛通红,死咬住唇,眼泪要掉不掉。 :
知道她需要一个人待会,周旋简单安抚几句,拎着垃圾袋出去了。
丁斯奇在她们宿舍外踌躇,看到周旋,托她帮忙把给林立静的礼物带进去。
“还是等她心情好点,你亲自给她吧。”周旋说,“见面比叫人传话管用。”
丁斯奇表情凝重:“好……那我一直在这等。”-
两天后,白行樾归队了,王玄定好发掘计划,带着一队人下到主墓。
在热城待了几个月,之前都是开胃菜,主菜终于被端上桌,连丧了一整个新年的林立静都打起精神;周旋更不用说,被委以重任,每天忙得连看手机的功夫都没有。
这座将军墓的规模比得上王陵,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现场有很多信息没法同步,需要严格保密。周旋这几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应付当地和外地的媒体,见人说人话,对鬼摆笑脸。
白行樾开京腔调侃她有做公关的天赋,顶着这张嘴儿,干考古可惜了。
元宵节前夕,下工后,王玄没急着走,把周旋单独留下了,给她一个记者的联系方式。
周旋隐隐懂了,但还是问了王玄的意思。
王玄说:“这记者是央广总台的,没事的时候,你多跟人接触接触。”
言外之意,多喂人家一点独家报道。
实习这么久,不管当初看谁的面子,王玄一直待她不错,称得上半个师父。周旋没什么可顾忌,直白问:“这人跟您有关系吗?”
“能有什么关系。”王玄说,“毕竟是北京那边的,面子得给,不然经费从哪申请。”
“八竿子打不着,经费也不归他们管。”
“殊途同归。没有经费,哪来的补贴;没补贴,一群人擎等着喝西北风。”
王玄这人脾气差,腰板也直,早年得罪过不少前辈,但实力强,晋升还算顺利,这些年参与的项目都是重量级。
可考古界拢共那么点蛋糕,抛开那几个重中之重的国家级大项目,余下的分到嘴里,嫌不够塞牙缝。
考古人不算富裕,但王玄逼自己撂下面子,东拉一点西扯一点,从没让队里人穷过。
想起在孜亚村长家吃饭那次,周旋问:“您干这行这么多年,就没腻过吗?”
“腻啊,怎么不腻。”王玄说,“那我问你,干这行不无聊吗?”
“也还好。”
“无聊的工作,总得有人做。”王玄拿起一块新出土的陶片,哼笑一声,“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挺高尚的?可哪来那么多神圣理想啊,为现代人做贡献都是狗屁,满足自己对历史的窥探欲才是真。”
王玄擦拭陶片,腾出空看周旋一眼,又说:“等你再熬个几年,什么时候坐到我这位置,就明白这话的意思了。”
周旋其实现在也明白——得把自己变得没那么纯粹,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她笑了笑,实话实说:“我可能一直达不到这高度。”
话赶话正好聊到这,王玄问:“你这眼瞅就要毕业了,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周旋说:“暂时没考虑做别的。”
“姑娘家家,常年在野外泡着,可不是什么好事。”
“先慢慢来吧。”周旋说,“人往高处走,接触的项目级别越高,待遇就越好。”
退一步讲,名和利,她总得图一个。
“你倒不藏着掖着。”王玄爽朗笑道,“行啊,你比我有出息。我这辈子也就卡在这了,不上不下的,你是块好苗子,有野心,能比我走得远。”-
元宵节当天,周旋和王玄介绍的那个记者联系上,两人约在市博物馆的会客室见面。
白行樾还有事,把她送去以后先走了。
和记者谈完,周旋等到中午,白行樾来接她。
路上,他说带她去见个人,周旋问是谁,白行樾说:“我舅舅。”
周旋微怔:“我们文博学院的白院长吗?”
“嗯。”白行樾说,“他来这边出差,明天去营地找你们王队开会。”
“那怎么提前一天过来了?”
“为了见你。”
“为什么见我?”
白行樾自储物格翻出一块巧克力,叫她先垫垫肚子,缓声解释:“快毕业了,不提前做点儿准备?”
周旋没吭声。
他们这行不是没有潜规则。在校实习和离校找工作是两码事,要么毕业即转业,要么毕业以后到基层熬资历,一点点往上爬,一步一个脚印。
能正式进到王玄队里工作,起码得先熬个两三年,更别提进那些更资深的考古队。
周旋知道白行樾的意思——白帆是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的挂职领导,能成为她一跃三级的敲门砖。
按理来说该高兴的,可周旋只觉得无地自容。
这两年,她确实通过宁夷然积攒了不少人脉。她没那么不识好歹,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初宁夷然给的,她照单全收。
可不知怎么,面对白行樾,她那股又别扭又矛盾的清高劲突然上来了。
她不想对白行樾越欠越多。
明知道不该扫他的兴,周旋还是说:“怎么没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白行樾说:“没来得及。本来想等开完会再安排你们见面。我舅舅性子急,等不了,突然来了。”
周旋说:“白院长知道我是谁吗?”
白行樾说:“什么是谁?”
“……我和宁夷然的事。”
白行樾语气很淡:“知道的话,你这趟就不去了?”
周旋确实不想去,但不是因为宁夷然。
她突然问起这个,是怕白帆对白行樾不满。毕竟,跟发小的前女友搞到一起,这听上去能有多光彩。
午高峰,十字路口堵车严重,鸣笛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等到交通没那么拥堵了,在车起步前,周旋忽说:“要不还是算了吧。”
车厢里死气沉沉,把外面隔绝成两个世界。
白行樾原本就有点窝火,听到这话,平静地笑出一声:“所以,只有宁夷然给你的你才要?”
第38章 第38章小没良心
这场架刚要吵起来,一瞬间熄了火。
周旋主动退一步,和白行樾一起去见白帆。
到了茶楼,守在门口的服务生认出白行樾,领他们去包厢。
周旋不知道,里面不只有白帆一个人,还有白帆和王玄的老师——上一任考古研究所所长,学术造诣一般人无法企及。
周旋完全没准备,平时妥帖利落,此刻跪坐在蒲团上,一句场面话也讲不出。
黄花梨木的四方茶桌,从茶具到案台上的香炉都讲究,茶也是好茶,可惜周旋嘴里没什么味道,品不出入口回甘的香醇。
在学校的时候,白帆听周旋导师夸过周旋几次,今天见到,觉得这小姑娘在考古方面是有天赋,做人却远不如夸赞的那么圆融,但待她还算客气,话里话外都在提点。
除了白行樾,在座都是搞研究的,话题偏学术,这顿午茶吃得像开座谈会。周旋一片空白,硬着头皮听着,最该有目的的人反而话少得可怜。
到底心境不一样了,就算以前和现在都是为自己,她也没法像陪宁夷然应酬那样言笑晏晏。
一口气
堵在胸口,周旋中途上了个洗手间,出去透气。
回来时,她看了白行樾一眼。平时他喜怒不形于色,大概被她气到,此刻脸色好不到哪去,连眼神都漠然。
两人全程没怎么交流过。
下午,周旋随白行樾将人送到下榻的酒店。
白帆心疼外甥,走前嘘寒问暖一番:“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啊?老在这屈着,也不是回事。”
白行樾说:“等忙完这阵子,一周左右吧。”
周旋不经意地抬了抬眼。
知道他年后就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白帆拍拍白行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小子打小干过不少荒唐事,但舅舅知道,你一直是个知分寸的。眼看要三十了,该收心了。”
话里或许有意指的成份,周旋对号入座,盯着袖子上的纽扣,眼角发烫。
那茶楼禁烟,白行樾一直憋着,到了地库,倚车身抽烟。周旋拉不开门,没法上去,单手抱臂,背对通风口杵着。
他不想和她讲话,摆明了要晾着她。
过了会,白行樾使劲按灭烟头,淡淡道:“你这样不如不来。”
早有预感,今天这场口角避免不了。周旋无声吐出一口气,尽量维持平静:“我知道你是好意,不会不领你的情。”
白行樾说:“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领情。”
“就算你不领,我也没想平白无故欠你的。”周旋顿了顿,低声说,“你在我这图的,不是都得到了吗?”
白行樾目光盯她,凉笑一声:“既然这么想跟我撇清,用不用从头开始算?”
周旋默了默:“我没这个意思。”
白行樾没给她留情面,一针见血道:“你想清高,也不该现在清高。当初口口声声说为自己活,现在饭喂到你嘴里,何必吐出来。周旋,扭捏得有度,过了就没意思了。”
周旋听完,只觉得眼角更烫了,抬头看他:“你给我的,我就一定得好生揣着?”
白行樾嗤笑:“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对你不管不顾?”
“我不是非要靠你。”
“那靠谁,宁夷然?”
“和他没关系。”
白行樾暂时不予计较,耐着性子说:“不止考古,任何行业都有头部,那些人照样赚得盆满钵满,名利双收。人情社会,哪个不是踩着一堆人的肩膀往上爬,到你这儿也不会变。”
白行樾越理性,周旋越觉得不好收场,心里波涛汹涌:“我要是不明白这道理,根本走不到今天。”
能来王玄这实习的,哪个不是私底下运作,要么砸钱要么走关系,都为了给简历添上一笔,方便以后求职。
周旋当初的确沾过宁夷然的光,但这次的机会,是她自己得来的。
白行樾无端笑了声,说:“知道你都明白。”就是知道,他才气得慌,“宁夷然为你打算可以,我随便给你铺个路,就成洪水猛兽了?”
周旋动了下僵硬的手指:“我说了,这和他没关系,而且我现在可以靠自己。”
“行,你有你的立场,我不干涉。”白行樾平声静气地说,“以后你的事,我不会轻易插手。”
周旋喉咙干涩,有股无名火憋在里头,想发泄却发不出。
她知道自己理亏。说到底,白行樾这次连插手都谈不上,他不过是帮她拓宽一条路径,让她自行选择以后走哪条。
是她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可已经到这份上,周旋撩不下面子再退一步,也不想这么做。她抬起手,试图去拉车门,不死心地拽了好几下。
白行樾冷眼旁观,等她什么时候拽够了,什么时候解锁。
回去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气氛沉如死寂。
中途,周纳联系白行樾,主动汇报联考成绩,又话了几句男人间的家常。白行樾面不改色,照常同他闲聊。
周旋坐在一旁,脊背挺得僵直,不出一声。
到了营地,白行樾没把车开进去,直接停在了门口,冷淡地对她说:“回吧。”
周旋没问他要去哪,拎包下了车。
她站在道边的土坡上,看着那辆车走远。路面尘土飞扬,被风卷成一个漩涡,两道车印笔直平行,一眼看不到尽头-
隔天早晨,周旋到了考古现场,撞见迎面过来的白行樾。
白行樾睨她一眼,不闻不问,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去找王玄聊公事。
开工前,白帆和总台的记者来了。走完一遍形式,等媒体离开,王玄和白帆到帐篷里叙旧,把白行樾也叫上了。
快到中午,柏叔带着新收的小徒弟来送餐,不好进去打扰,问周旋怎么办。
周旋说:“我送吧柏叔,你去忙别的。”
柏叔“诶”一声,应下了,转头和小徒弟给队里其他人递盒饭。
周旋从保温箱里拿出三盒饭菜,把水果洗净切盒,又备了点酸奶。她端着托盘,轻掀开帐篷的挡帘,进得不突兀,没什么闯入感。
王玄跟白帆正聊得热火朝天,白行樾翘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一个打火机,听见动静,寡淡地扫向她。
周旋将东西放到折叠桌上,用眼神示意一下王玄,正准备走,被叫住。
王玄让她过来,给白帆介绍:“我每回去你们学校招人都能被气个半死!一个个纸上谈兵,真要让他们下地干活,都懵逼了。要都像小周这样,我能省不少心。”
白帆笑道:“用着顺手你就留着,多调教调教。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收个关门弟子。”
“我倒想留啊,可我总想着,这孩子能再走远点儿。”王玄一拍大腿,“不管了啊,人我交给你了,以后你得帮忙照看着。年轻人脑子灵,该给机会给机会,该锻炼锻炼。”
王玄重面子,从没引荐过谁。抛开白行樾那层关系,白帆不由高看了周旋一眼,问问题比昨天深。
周旋没给王玄丢脸,不卑不亢,接住了问话。
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白行樾打断:“先吃饭吧。”
周旋不着痕迹一顿,打声招呼,先出去了。
白帆明早还有会,不能久留。吃过午饭,白行樾送舅舅去机场。
他们出来时,外头已经没几个人,都睡午觉去了。周旋一个人待着,左手拿手机,右手拿着啃一半的苹果。
白帆被王玄送上车,白行樾没急着过去,经过周旋身旁,脚步没停,不温不火说了句:“除了我,别人都可以?”
周旋眼皮一跳,听懂了,想说点什么,白行樾已经走远。
下午,周旋状态极差,反应总是慢半拍。瞧出她的不对劲,林立静忍着好奇,包揽了一部分工作,让她去休息。
周旋说不用,拎着工具箱,和林立静一起下到地底。
墓主人生前奢靡,给自己的墓地修缮了四座宫殿,东西南北四角齐全。每座宫殿放了大量陪葬品,出土的那几十个陶瓮上面都刻了篆文印戳,和汉高祖墓里的一模一样。
这东西的研究价值比金器银器都高,林立静馋得不行,想近距离看看。王玄嫌她手笨脚笨,抻脖子喊一声,把隔壁的丁斯奇叫来了,让他看着她。
两人仍处在冷战期,林立静撇撇嘴,想走,又舍不得,只能老老实实蹲在丁斯奇面前,借着手电筒的光观察陶瓮底部的印戳。
陶瓮个头太大,丁斯奇腾不出手,叫周旋帮个忙。
周旋笑说:“还是叫立静帮你吧,你们俩更默契。”
丁斯奇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林立静:“静静,帮我一下好吗?”
“谁和他有默契……”林立静嘟囔了一句,不自在地拿起棕毛刷,小心翼翼刷掉陶瓮表面的泥土。
忙完手头的事,周旋又累又渴,摘掉口罩和一次性白手套,出去歇会。
地底信号差,她没带手机,喝水的空隙,解锁看了眼。
一个多小时前,有个陌生号码打了七八个电话,见她没接,发了条短信,说自己是钟辛让妈妈,看到速回电。
周旋转念想到林秀榕,立马回拨过去。
那头很快接了,焦急地说:
“小周,你弟弟在学校和人打架,进医院了……班主任给你妈打电话,你妈一着急,高血压犯了,刚被救护车拉走。”
周旋脑子嗡一下,询问完状况,她想也没想,直接去找王玄请假。
王玄待她是不错,但手底下有大几十号人要管,得服众,不可能在这种非常时期给她开小差。
周旋心里明白,只好给周纳打电话,没人接。
自从上次林秀榕突然住院,周旋绷紧了神经,像只惊弓之鸟。她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翻开通讯录,想联系高中同学。
翻到一半,放弃了,她跟他们交情并不深,开不了这口。
周旋正踌躇,微信弹出消息,和白行樾的对话框跳到第一栏,红点下方简短几个字——
替你去-
当晚,白行樾到了苏州,告诉她林秀榕没事,等检查结果出来就能出院。
虚惊一场,周旋终于放下心。
她在键盘上敲出“谢谢”,又敲出“对不起”,想发给白行樾,觉得干巴巴的,都删除了,说一句:等你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白行樾没说什么。
周纳平时不是急脾气,这次跟人打起来,主要是历史遗留问题——隔壁班有个男生长期跟他们抢篮球场地,这次体育课又欺负女生,周纳看不惯,上去出头,被对方揍了一拳,没忍住,反打了回去。
周旋没因为这事骂他,只告诉他,下次别用蛮力解决问题,伤人害己。周纳不后悔揍那孙子,但牵连到家人,心里不是滋味,悻悻说知道了。
知道周纳自责,周旋安慰一句,嘱咐他照顾好妈,有什么事和白行樾说。
周纳觉得憋屈:“他们家胡搅蛮缠,看我们没人出面,本来打算验伤报警,要不是姐夫来了,估计真得把事闹大,没准我都不能高考了……”
周旋没纠正这称呼:“谁也不可能帮你一辈子。周纳,你马上成年了,该为自己负责,别让妈一直担惊受怕。”
周纳一瞬间成长,沉闷地说:“姐,你放心,以后绝不会了。”
解决完周纳的事,给林秀榕办了出院手续,白行樾把母子俩送回店里,已经快凌晨。
林秀榕身体抱恙,强撑着精神挽留,叫他在家里将就一晚,别去酒店住了。
客房没收拾,周纳领白行樾去周旋的卧室,从柜子里翻出新洗的床单被罩,边换边说:“我姐房间一年四季都干净,就是床小了点,以后买张大的,不然住不下两个人。”
白行樾没说别的:“我换吧。你去休息。”
周纳乖乖听话:“那我回房了……樾哥,你也早点睡。”
“嗯。”
房门被阖上,白行樾疲惫地捏了下眉心,从烟盒里抖出一支,想到在哪,把烟塞了回去。
上次来没仔细看。房间不大,原木风装修,窗帘的花纹和梳妆台上的贴纸符合周旋的审美,空气里有她的味道,是她惯用的那款香水。
临睡前,手机亮了一下,周旋问他睡了没,白行樾回:还没。
周旋打来语音,白行樾靠坐在床头,点开台灯:“这么晚了,还不睡?”
她声音带点回响,像在水房:“……睡不着。”
“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再复盘。”
“不是因为周纳和我妈。”
白行樾心里有数,但没声张,等她自己说。
周旋组织一下语言,轻声:“昨天的事,我跟你道歉,其实是我的问题。”
白行樾点评一句:“小没良心。”
周旋问:“还生气吗?”
白行樾不冷不热:“你觉得呢。”
“那等你回来,我哄你。”周旋说,“哄到你不气为止,好吗?”
“你倒说说,怎么哄。”
“……到时你就知道了。”
在找白行樾前,周旋不是没做过心理建设,话真说出口,比预想中还没负担。
在他面前,就算她偶尔低个头,也不会伤到自尊。白行樾待她,一直都有长辈一样的包容和迁就。
白行樾不打算揪着不放,看了眼天气预报:“明天天气不好,就别去机场了,在营地等我。”
“没事,我想去。”周旋说,“待会记得把航班号发我。”
“知道了。早点睡吧。”
“好,晚安。”
等了几秒,那头没有挂断的意思,白行樾说:“还有什么事?”
“没有。”周旋嗡着嗓子说,“你先挂,以前好像每次都是我先。”-
白行樾在苏州待了小半天,第二天一早,和周旋家里人吃过早餐,原路返程。
周旋把一天的工作量提前做完,跟王玄说了声,直奔机场。
天气的确很差,起风浪,乌云离地平线近,随时能下雨。周旋担心路况不好,提前两三个小时到了,在航站楼寻个位置,静下心等白行樾。
等到最后,她时不时抬头看向出口,次数越来越频繁,翘首以盼。
玻璃窗上有了雨点,雨下得急,路面被砸出水坑。
飞机总算落地,白行樾还没出来,周旋意外接到导师的电话,问她近况。
一问一答寒暄完,导师直奔主题:“我手头有个项目刚好适合你,周期不长,可以趁毕业前,扩充一下你自己的履历。”
导师一共带六个研究生,周旋这两年还算如鱼得水,永远是被优先考虑的那个。
明白导师的良苦用心,周旋说:“您看我什么时候回去合适?”
“要不就这两日吧。”导师说,“你在那边待得也够久了,回头我跟你们领队打声招呼,叫他尽快放人。”
周旋试探:“一定要这么急吗?再缓十天半月呢。”
“你这丫头,眼看到毕业季了,还不抓紧点。”导师苦口婆心,“机会难得,把握住。”
周旋盯着人来人往的进出口,视线发直,好一会才说:“那我尽快收拾好行李,早点回学校。您多注意身体。”
和导师聊完,白行樾出来了。
他走得急,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衣服还是昨天那套,眼底有极淡的黑眼圈,风尘仆仆。
白行樾一眼捕捉到她,周旋勉强捋顺头绪,朝他走过去:“车停哪了?”
白行樾说:“车场。”
周旋摊开手,笑说:“我来开吧,你好好休息。”
白行樾把车钥匙扔她手里。
时间还早,周旋不想那么快回营地,搜了下导航,从另一方向绕路,赏沿途风景。
雨慢慢停了,潮湿一片,一股清爽的腥味,不算太难闻。
路上,周旋忽然提议:“要不我们今晚别回去了,随便找家民宿对付一晚。”
白行樾抬眼:“生理期过了?”
“……嗯。”周旋想了想,补充一句,“不是因为这个才在外面住。”
“那因为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单独待一会。”
他们之间其实一直不算清晰,彼此都很少把话讲这么明,尤其是周旋。
白行樾看她一眼,依她:“你定吧。我先眯会儿。”
周旋说好。
周旋对这条路不熟悉,开得很谨慎。进了沙山无人区,柏油路变成坑坑洼洼的土路,更不好走,她怕刮到底盘,放慢了速度。
周围没设什么障碍,车走得像龟爬,周旋渐渐放松下来,三心二意看手机,想在无人区外就近找个能歇脚的住处。
白行樾在这时睁开眼,看向倒车镜:“有几辆车追上来了。”
周旋生生僵住,没等开口,听见白行樾又说:“开快点儿。应该是冲我们来的。”
这条路线很少有人走,打头那辆车的牌照又眼熟,白行樾脑子里闪过最糟的一种念头。
周旋正襟危坐,一脚油门踩到底,黑色大g不管不顾冲了出去。
她车技不如白行樾,没几分钟就被追过来的两辆车左右夹击。道路宽敞,三辆车并排疾驰,右侧的那辆红色越野猛打方向盘,使劲撞向他们。
周旋被撞得往左边倒,胸前被安全带紧紧勒住,透不过气。
车头小幅度漂移,地面两道弯弯绕绕的轮胎印,挡风玻璃上都是泥点,糊成一片,看不清前面的路。
白行樾迅速解开安全带,靠向她,扣住她的手背,帮忙稳住方向盘。
红色越野又是一撞,突然加速,横在路中间。
车跟车的距离一瞬间拉近,周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下意识踩了刹车。
对方有备而
来,停跟不停都无处可逃。
满脸凶相的男人迈下车,手里拎一个锤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副驾车门也开了,下来一个穿皮草黑丝的女人,大波浪,红指甲,是之前那家烤肉店的老板娘。
在男人抄起家伙砸向挡风玻璃前一秒,白行樾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背对他们。
“哗啦”一声脆响,玻璃崩裂开,周旋埋在他颈间,眼前是黑的,但能感觉到无数个尖锐的碎片砸向白行樾。
那道冲力太强,她似乎能听到碎片扎进皮肤,皮开肉绽,一点点撕裂的声音。
周旋死死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牙齿止不住打颤,再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还要绝望。
第39章 第39章周旋,听话
三辆车,一共下来十几号人,把马路围得水泄不通。
等那男人砸够了,危机暂时解除,白行樾松开周旋,检查一遍她全身,一把捞过后座的毯子,披在她头上。
借着光线,周旋看到血水顺他的脖颈往下流,洇透了衣领。她死咬住嘴唇,眼里闪过水光,想说点什么,忍下了。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
白行樾面上镇静,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眼角:“我没事。”
车外的男人把锤子往地上一扔,叉腰喘口气,回头问女人:“姐,就是他们让彪子折进去的?”
女人指间夹根细烟,愤恨道:“可不!我正愁找不到人呢,结果在机场碰见了,你说巧不巧!”
男人目光阴冷:“那今天可得他妈的好好算笔账,不然出不了这口恶气。”
正说着话,有人怒气冲冲过来了。
上次被白行樾用酒瓶砸破头的刀疤男撸起袖子,顺着被破开的玻璃窗,恶狠狠挥进一拳。白行樾眼疾手快,把周旋拽到夹角,踹向男人的胳膊肘。
刀疤男嚎一嗓子,红了眼,去拉车门,要跟他面对面肉搏。
白行樾先一步推开门,刀疤男被撞得后退几步。
刀疤男捂着胳膊,朝人群喊:“妈的……还等什么呢,给我上啊!先揍一顿解气了再说!”
另外几个男人跃跃欲试,从兜里掏出家伙,都发了狠。
女人出声阻止:“行了老三!都什么年代了,还玩以前那套呢。”
刀疤男低骂一句,恨不得将白行樾活生生剥掉一层皮,但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退回来。
白行樾安顿好周旋,下了车,暂时没搭理他们,抽几张纸巾,避开扎在皮肤里的几块碎玻璃,慢条斯理擦拭身上的血。
视觉上的冲击叫女人看入迷,换上一张笑脸,嗲声说:“帅哥,你看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还算有缘,有没有兴趣谈谈啊?”
白行樾弯了弯唇角,把纸巾团成团,扔到刀疤男脚边:“谈什么?”
刀疤男怒视,要上前,被砸车的男人一把拉住,低声警告:“老三,你个没出息的,先别急啊!”
女人丢掉烟头,撩了下头发:“前段时间我去捞彪子和他几个朋友,你猜怎么着,捞都捞不了!这案子直接转去首都了,听说上头还挺重视。”
白行樾懒得听她长篇大论:“所以呢。”
女人笑得风情万种:“老话不都说么,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今天碰上了,我不得替我那不成器的兄弟讨个说法?”
白行樾缓缓开口:“知道你那兄弟不成器,就别护着了。他要不犯法,没人关得了。”
女人笑容一僵,忍耐道:“那因为你们,我的店被查封了,这笔账又怎么算?”
如果换作往常,白行樾会回怼一句,这次却顺这话往下说:“你想怎么算?”
“店被关了,我没别的收入来源,但得养家糊口啊。”
“要多少?”
女人卖了个关子,走到白行樾面前,肩膀有意无意蹭过他的外套。
白行樾不为所动,嫌弃地掸了下衣服上的灰尘。
女人扫向车里的周旋,又看了眼这车的配置和白行樾戴的表,狮子大开口:“二十万,当精神损失费了。钱一到账,什么事都能过去,我也好跟兄弟们有个交代。”
白行樾心里清楚,要是真能用钱解决,不至于带这么多人围剿。
既要又要,他们只想放手一搏,完全不顾后果。
白行樾看似好商量:“可以。我有个条件。”
女人满意了,吃吃地笑:“好说,什么条件都好说。”
他们站的位置离车不远,但风大,白行樾背对这边,周旋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和女人交涉完,白行樾回到车里,拂掉座椅上的碎玻璃,对周旋说:“等会儿你先走。不管去哪儿,一直往前,别回来。”
周旋愣了下:“那你怎么办?”
白行樾平声说:“我和他们去取钱,到时再找你。”
周旋半信半疑,来不及想太多,白行樾从袋子里翻出一件没拆吊牌的大衣,给她穿上:“冷的话先忍忍。开车注意点,别扎到。”
周旋深呼吸:“我陪你一起去。”
白行樾将她额前的碎发缠到耳后,哄道:“周旋,听话。”
“……那都不去。”周旋说,“我们换位置,你来开,没准能跑得掉。”
“车要散架了,开不了太快,很容易被追上。”
周旋对上他的眼睛,嘴里发苦,细微地点了下头:“知道了,我走……你好好的。”
嘱咐完,白行樾帮周旋系好安全带,从副驾下来,看着她启动引擎。
车还没起步,被女人打断:“走是能走,但她得把手机交出来,万一报警怎么办?”
白行樾冷笑:“我人都压这儿,至于报警?”
女人撇撇嘴,不吱声了。
周旋双手又麻又木,不再去看白行樾,迟钝地换挡、放手刹。
倒车镜里,白行樾和那些人越来越模糊,渐渐远成一个点。风扑打在脑门,冷得刺骨,她暂时顾不上别的,一直往前,漫无目的。
周旋被吹得受不了,眼睛眯成一条缝,神经绷到极限,在颠簸中突然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猛地调转方向盘,加快速度返回。
白行樾刚刚压根没和她约定在哪碰面。偌大无人区,四面八方都是旷野,他说取完钱来找她,全是幌子。
他放她走,把自己留在那拖延时间。
从她离开到回去,前后几分钟,白行樾已经和他们动起手,周围乌烟瘴气。
叫老三的刀疤男这次学聪明了,喊几个人一起上,多面夹击,摆明了想下死手。白行樾一个人敌不过那么多双拳脚,腰背狠狠挨了几下,衣服上都是泥,袖口被刀划出长长一道口子,皮肉隐隐可见。
一直以来,白行樾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周旋第一次见他这样,紧紧抠着方向盘,鼻头立马红了。
瞧见车里的周旋,白行樾脸色并不好,离远看向她,分了下神。
斜后方两个男人举起棍子,三步并作两步朝白行樾走去。周旋几乎出于本能踩下油门,将人撞开,又跳下车,跑向白行樾。
在一片哀嚎声中,白行樾稳稳接住她,蹙眉:“不是叫你别回来?听不懂?”
他语气很差,句句都是责备。周旋只是摇摇头,眼里蓄了水汽,两滴泪无声无息地往下落,砸在他手背。
白行樾喉结上下滚了滚,再讲不出一个字。
无论是当年在酒吧兼职被骂,还是林秀榕手术前后,亦或是和宁夷然分手,她都死撑着没哭,倔得很。
周旋从不轻易拿眼泪展露脆弱。
有周旋在,白行樾敛了锋芒和戾气,护着她,抗下毒打。
他多还一次手,那群人恨意越大,她就多一分危
险。
刀疤男下手最重,一棍打在白行樾肩头,棍子直接劈成了两半。他怒骂:“北京来的了不起啊?管你娘的是谁,天高皇帝远,老子照样揍!上次在医院,老子头上缝了十几针,手还打了石膏,这次全给讨回来!”
女人打个哈欠,过来善后:“老三,你悠着点,钱还没到手,别给打死了。”
刀疤男舒畅不少,听劝,及时收了手。
女人抱臂看白行樾,稍微垂下身,乳。沟若隐若现:“本来聊得好好的,说找个村子,你受累,跟人换点现金给我们。我就随便提一嘴,说让两个兄弟去保护一下你女人,毕竟这样双保险嘛……结果倒好,还动上手了,受这么重伤,我看着都心疼。”
白行樾懒得陪她演戏,笑得发邪:“谈不拢还费什么口舌。我心情不好,没兴趣撒钱做慈善。”
“我刚也没说什么呀,帅哥。”女人无辜地耸了下肩,“怎么,你女人是金疙瘩,提都提不得?”
眼泪被风干了,黏得难受,周旋擦一下脸上的土,往前走一步,代替白行樾,平静地和她交涉:“你没派人去保护我,真是可惜了。”
女人拿正眼瞧她:“怎么?”
周旋扯唇微笑:“一直往南走有个巡逻站,用不着报警,里头都是能执法的。”
女人不信:“小姑娘,逗我玩呢?”
“那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回来了?”
女人表情滞了滞。他们这种人,见公检法直打怵,像老鼠见猫,常年得躲着。
女人并非胸大无脑的类型,权衡一二,笑说:“我辛辛苦苦跑这一趟,要钱没钱,还不解气,总不能什么都捞不到。”
周旋说:“再过一会,可不是捞不到这么简单,你们自身都难保。”
从语气到眼神,再到行事风格,周旋像极了白行樾。有他兜底,她不把任何人放眼里。
女人心生嫉恨,抄起手,甩去一巴掌:“你他妈会不会好好说话……”
手没落下,被白行樾拦住:“我是不打女人,但不介意破个戒。”
女人被吓退,越想越气,又不好明着发怒,扭头对刀疤男说:“去看看他们车里有什么值钱的,全收了。”
刀疤男说:“姐,就这么轻易了结了?”
“能怎么办,最近大伙都被盯着呢,还想再进去吃牢饭啊!”女人没好气,“东西收完,把车砸了,等会把人丢去沙山,让他们自生自灭。”
刀疤男应下了,叫几个人进去搜刮一遍,装了两袋子。
有人掀开储物格,从木盒里拿出铜镜,来回看:“三哥,这什么东西啊?值钱么?看着破破烂烂的。”
刀疤男不识货:“管他呢,先装里再说。”
周旋眼睁睁看着,面色苍白,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要去把铜镜夺回来。
白行樾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以后会有别的。”
明明是他的东西,周旋却更难受,有气无力地低喃:“意义不一样了。”
白行樾深深看她一眼。
两人的手机还在车里,无法解锁,和板砖没区别。刀疤男问女人要不要,女人胡乱摆摆手,说都砸了,鬼知道里面安没安定位软件,换成零件变卖都觉得晦气。
天色将暗未暗,下过一场雨,闷湿,视野能见度低。
四个轮胎被扎破,漏气声混着工具的敲打声,一下又一下,不断刺穿耳膜。
手机被砸得稀巴烂,埋在土里,周旋看都没看一眼,直直望向刀疤男手里拎的袋子,最上面放着那面铜镜。
一系列做完,他们用最快的时间抽身,把两人拽上车,一路向北,带去无人区最边缘地带。
四周一望无际,黄沙堆积成丘,世界变成荒凉的灰黄色。
那三辆车排成一排,走远了,地上的印记被沙子填平,像无事发生过。
晚上温度急剧下降,人在这里可能会被活活冻死。
白行樾敞开外套,将周旋裹进怀里。
周旋近距离看着他脖子上干涸的血迹,鼻子一酸:“白行樾……我可能,这辈子都还不上你的人情了。”
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她愣是没受一点伤,光是这一条,就足够她铭记到死。
白行樾温和道:“我说过,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领情。”
漫天风沙里,昏茫连绵。
白行樾搂紧她,又说:“以后别做今天这种傻事。你把自己顾好,就算还了。”
第40章 第40章这种哄法不错
天彻底变黑,气温低得像被扒光了衣服关在冰窖里。
没太阳,周围也没植物和树木,确定不了具体方向。两人朝着车离开的方向走,黄沙厚土,每走一步都吃力,比长跑还难捱。
周旋出一身汗,觉得热,汗水很快被蒸发,比之前还冷。
周旋惦记白行樾的伤势:“先歇一会吧。”
白行樾说:“现在歇会更冷。”他裹紧她的衣领,牵住她的手,“再坚持一会儿。这处是风口,等翻过去,就没那么冷了。”
周旋只好继续前行。
阴天,没有星星,夜晚的荒漠伸手不见五指,勉强看清眼前的路。
周旋踩在他踩过的地方,一步步跋涉,沙子湿漉漉的,黏着脚底,想粘了块口香糖。
白行樾问:“害怕么?”
周旋摇摇头:“有你在,怎么可能走不出去。”
“你倒对我挺有信心。”
夜色沉沉,静得出奇,身体累到麻木,但心脏不是空的。
周旋想了想说:“如果我刚才不回去找你,你打算怎么抽身?”
白行樾说:“没打算,反正死不了。”
“我还以为,你会走一步看十步。”
“之前是,但这次没考虑那么多。想着把你送走就行。”
白行樾讲话一般只表三分意,很少像这样推心置腹。这份量比预想中重,周旋喉咙发涩,突然不知道该回馈点什么。
白行樾捏了下她的手:“走都走了,为什么回来?”
周旋和他十指相扣:“我想着,多少能帮你分担点,起码不会让情况变太糟。”
“那群人但凡长点脑子,发现你说谎了,情况只会更糟。”
周旋确实心有余悸,但她当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此刻明明自顾不暇,周旋却无端有点想笑:“说明我们运气不错,还没倒霉到家。”
白行樾没说什么,领她下坡,走向离风口最远的那处沙丘。
又走了不到两公里,周旋渐渐疲软,四肢僵硬,眼前直冒金星。她掐了下手心的软肉,强打起精神,和白行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转移注意力。
周旋说:“你在国外那几年,有过这种时候吗?”
白行樾说:“哪种时候?”
“很危险,威胁到生命。”
“有过。”白行樾说,“在伦敦遇过持枪抢劫;假期去非洲,赶上动物迁徙,被落单的角马咬掉一块肉,失血太多,差点儿死了。”
“那后来是怎么得救的?”
“护卫队正好路过。”
周旋想起,他腰腹的位置有道很深的疤,做的时候她能摸到,微微凸起,柔软,发烫。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周旋停在原地,抬头望天。
出月亮了,星星寥寥无几,连成一条直线。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沙丘底下亮得反光,戈壁滩有一处月牙形的泉眼,水面冒热气。
周旋怀疑自己看错了:“这地方有温泉?”
白行樾说:“本来还不确定。你没发现越往这边走,沙子越潮么。”
周旋后知后觉。
白行樾嘲她:“亏你还是文科生,地理白学了。”
周旋试图挽尊:“我初高中成绩排全班前三。”
“嗯。那很棒。”
周旋扯扯泛白的嘴唇,苦中作乐:“你是在夸我吗?”
白行樾好笑:“我看着像在阴阳怪气?”
瞧出她状态不好,白行樾止住话匣,带她来到月牙泉边上,
三两下脱掉她的衣服,只留一件防寒。
他指腹蹭过她的皮肤,周旋忍不住打个哆嗦:“……好凉。”
“进水里就好了。”白行樾说,“下去泡会儿,能舒服不少。”
周旋用脚试探一下,没那么深,她放心下水,肩膀没过水面,全身被温热裹住,缓解了不适。
这一刻什么艰难险阻都过去了,不足挂齿。
白行樾到附近折了几根红柳枝,掏出外套口袋里的打火机,过来生火,把两人的衣服架在上面烤。
无人区干净,空气里有股温暖的烤栗子味。
周旋拨了下颈间的湿发,余光注意到白行樾也下了水,她转过身,面向他。
他肩膀和脖子都有伤,沾不了水,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衬衫衣摆湿了,浮在水面,荡出波纹。
白行樾溅起一点水花,洗净身上的血和脏污。
周旋看了他好几秒,忽然站起身,仰着头,一点点抚过他眉骨上的淤青,很轻地说:“疼吗?”
白行樾低头看她:“还行。心疼了?”
周旋不想否认:“谁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等出去以后,先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在他开口前,周旋补充一句,“不许说没事,也不许说不去。”
白行樾喉咙溢出一丝低笑:“成。你说去就去。”
没泡太久,两人披着外套到边上烤火,慢慢不觉得冷。
白行樾往火堆里填红柳枝,问她:“饿不饿?”
被他这么一问,周旋才想起自己兜里还有两块巧克力。她献宝一样摸出来:“还好有低血糖的毛病,不然真得饿死在这了。”
白行樾吃了一块:“等回北京,带你去看中医,好好调理调理。”
周旋咬一口巧克力,食不知味,有点咽不下去。
白行樾问:“怎么了?”
周旋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笑了笑:“没怎么。”
气温随时会变,得尽快出去。休整得差不多了,两人不作停留,继续赶路。
在黑暗中待惯了,周旋也就适应,咬牙走了不知多久,体力又开始透支,每分每秒都煎熬。
白行樾说:“背你?”
周旋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别逞强。”
“我还能再忍一会。”周旋说,“你背着我,负担更重了。”
“不行了说声。”
“好。”
天快亮,周旋嗓子干痒得冒烟,筋疲力尽,爬上白行樾的背。
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看不到尽头,他们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嘴唇起了层皮,严重缺水。
周旋怕压到白行樾的伤口,只能虚扶着,她咽了咽口水,低声说:“有点后悔。”
白行樾说:“后悔什么?”
“当时不该进那家烤肉店。”
“后悔没用。”白行樾说,“以后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行了。”
周旋迟缓地“嗯”了声。
天亮了,周旋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终于撑不住,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
失去意识前一秒,她看到乌云散开,雨过天晴。
从此以后,再没有哪天的日出,比得过今天-
周旋半梦半醒,闻到锅炉的烧焦味。
外头传来牛羊的叫声和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来回走动,小孩和大人用她听不懂的方言小声交流着。
门被推开了,周旋迷迷糊糊睁眼。
白行樾坐在炕沿,摸了摸她的额头:“还行,不烧了。”
周旋嗓子疼得难受:“……这是哪?”
白行樾说:“当地村民家。他们今早去放牧,顺便把我们带回来了。”
“我睡了多久?”
“两三个小时。”
周旋缓了缓,趿上鞋子,被这家的女主人带去洗漱。
前院有口井,打出的水拔凉,女主人拎来一个暖壶,往盆里倒点热水。周旋刷过牙,把毛巾沾湿,擦拭一遍脸和脖子。
睡过一觉,总算恢复了点精神。
这里的村子落后,没有诊所。男主人到村口的大棚里摘了几株草药,捣成泥,给白行樾敷伤口。
周旋回到屋里,白行樾刚上完药,在穿衣服,一股青草香飘过来。
白行樾递给她一碗汤药:“把它喝了,驱寒的。”
周旋接过,憋一口气,仰头喝完了。
白行樾揉了下她的发顶,丢来一颗蜜饯,把她当小孩子哄。
周旋有点无语地看着他,莫名就笑了一下,把蜜饯咬化了,甜味在口腔里翻来滚去,丝丝入胃。
这家的男女主人都很淳朴,皮肤黝黑,笑时露一口整齐的白牙,待客热情,但都不会讲普通话,只有白行樾能跟他们简单交流两句。
饭前,周旋待不住,和他们的儿子到院子晒太阳,旁边的棚里养着鸡鸭牛羊,用草席隔成单间。
有只羊对着她叫个不停,眼睛圆滚滚的,像两颗黑珠子。
没一会,白行樾出来了,要去小卖部一趟。
周旋问:“过去做什么?”
白行樾说:“只有那儿有座机。”
“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待着。我很快回。”
小卖部在东头,离这不远,白行樾提前问男主人借两张五毛的纸币,给了老板。
他先给王玄打了通电话,又打给在北京的合伙人何巍。
何巍和他同校,早几年毕业。白行樾读博期间,和何巍创立了工作室,他回国后,何巍留在那边收尾,前阵子拖家带口也回来了。
一接通,何巍急道:“你怎么关机了?我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就差飞过去找你了。”
白行樾说:“出了点儿意外。”
“什么意外?你没事吧?”
“没事。”白行樾说,“问题都解决了吗?”
“还没。”何巍说,“事务所的资质下不来,后面的流程走不了,一直卡在那,卡得我心烦。”
白行樾说:“我之前给你那号码,联系了么?”
“联系过了。问题是,人家只给你面子。”何巍说,“好不容易跟人敲定了见面时间,我想着让你回来一趟,你倒好,临时跑去苏州了。因为放人鸽子,我现在连见他秘书一面都费劲。”
前天,白行樾送白帆去机场,路上跟何巍聊完,原打算回北京,登机前恰巧接到周纳的电话。
他知道周旋走不了,改买了机票。
何巍好奇得不行:“你去苏州干什么了?那边的事比自己的工作还重要?”
白行樾没搭腔:“你先抗几天,到时等我解决。”
何巍“啧”了一声,说:“要我说,就别过几天了,你趁早回来,有一堆正事要忙呢。以前你可最注重效率了,现在一拖再拖,嘛呢这是?”
白行樾说:“先挂了。有事微信说。”
从小卖部回来,马上要开饭了,男女主人围着灶台忙活。
一会的功夫,周旋已经和他们的儿子打成一片。小男孩七八岁,害羞腼腆,偷偷瞄了她好几眼,周旋面带微笑,时不时逗他一下。
白行樾一眼明了:“想周纳了?”
周旋点点头:“要是昨天真出事了,我其实也认的,就是有点遗憾,没来得及跟我妈和周纳说点什么。”
白行樾笑了声,说:“有我在,能让你出事?”
这话不亚于一次无形的承诺,他也的的确确做到了。
周旋顿了顿,犹豫再三,斟酌着说:“白行樾。”
“怎么了?”
“算了……没什么。”
白行樾问:“有话想说?”
周旋胸口堵着,面上却没什么变化,笑一下:“就是想问,等会我们怎么回营地。”
“王队派车来接。”
“你跟他说了?”
“嗯。”
周旋问:“那那伙人怎么处理?”
白行樾说:“先不急。等忙完这几天,再连本带利讨回来。”
他语气很淡,睚眦必报。周旋忍不住喃一句:“果然是天蝎座。”
白行樾听见了:“这星座怎么?”
“没怎么,挺好的。”
“和你的配么?”
“还可
以。”
“还可以?”
“……挺配的。”
白行樾这才满意。
家里不富裕,女主人特意翻出过年那会冷冻的羊肉,放洋葱胡萝卜爆炒,烩成拉条子的浇头,又凉拌了两道小菜。
从昨晚饿到现在,周旋把面吃个精光,又喝了小半杯凉白开,撑得不行。
饭后,男主人带儿子出去砍柴,周旋把碗筷端去前院,女主人忙摆摆手,示意她进屋坐,不用帮忙洗碗。
周旋在原地站了几秒,帮不上什么,只好回去。
屋里,白行樾倚在窗前往外看,视线定在某一个点上,表情淡淡的。
周旋走过去,无意识地瞥了眼他颈侧的扎痕,那处涂过药,还有些红肿,看起来触目惊心。她问:“还疼吗?”
白行樾说:“这药有止疼的功效。”
午后起了沙尘,房门没关,挂在门顶的军绿色挡帘被吹起一个角,地板上扑了层灰,冷气一股脑涌进来。
周旋往他那边挪了挪,问:“王队有说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吗?”
白行樾说:“估摸着快到了,再等等。”
“又耽误一天的工作。”
“事出有因。明天补回来就是。”
提到明天,周旋低头看地面,没接这话茬。
白行樾拿指节碰了下她的脸,感觉有点凉,过去把门关严了。
回来时,从她身边经过,两根手指被攥住。
白行樾垂眼看她,不言不语,目光却发深,空气中有似有若无的因子在流动。
周旋回看他,想松手,被反握住。
白行樾顺势拉她一把,将人拽到自己跟前。她下巴轻撞在他右肩,惯性地往后弹了一小段距离。
周旋扶着他的腰,稳定住:“有人在外面。”
白行樾不为所动:“我们又没做别的。怕什么。”
周旋安静了几秒,轻声说:“要是我想做点别的呢。”
白行樾笑:“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之前答应过你的。”
“什么。”
“等你回来,我会好好哄你。”
“哪种哄法?”
周旋拉他到两扇窗户中间的墙壁旁,在他沉静的注视下,慢慢蹲下。
她手覆上去,感受他的反应。接下来的动作用不到手,她生涩地挑开纽扣,那东西一下弹到脸上,烫得惊人。
白行樾在这方面喜欢掌控,喜欢破坏,但从没让周旋做过这种,以往都是他伺候她。
他眼神有了变化,不再波澜不惊,扣住她的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捋她柔软的发丝。
周旋脸颊红得不自然,眼角泛着水光。
快到最后,白行樾呼吸急促,从她那拿回了主动权。
嘴里又腥又咸,周旋红着眼睛,看一眼周围,没找到纸巾。白行樾勾勾她的下巴,摊开手,叫她吐手上。
他把她拎起来,发狠地吻住她的唇,和她共享同一种味道。
院子里,女主人刷完碗,拎着水桶进屋。
房门开着,周旋背对门口,和白行樾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午后阳光刺眼,她转过身,避开光源,局促地搓了下手臂。
又过了一会,外面传来鸣笛声。
临走前,周旋去和女主人告别,白行樾摘下腕表,把东西放到窗台上。
陈朗开着王玄的吉普来接他们,车里放震耳欲聋的土味dj。
看到白行樾身上的伤,陈朗愣住了:“樾哥,你这是咋了?”
白行樾拉上车门:“先开车,路上再说。”
周旋插话:“先去躺市医院,他做检查。”
陈朗忍住好奇,透过后视镜看向白行樾,问他意思。
白行樾没心思理,抽两张纸巾,旁若无人地掰过周旋的脑袋,帮她擦拭嘴角的水渍和残留。
有陈朗在,周旋不大自在,想自己擦,听见白行樾说:“这种哄法不错。再接再厉。”
只可意会的一句,只有彼此才懂,但周旋总有些心虚。
前面的陈朗坐直了,没看他们,默默放大音量,体恤地说:“那个,你们不用管我,当我是空气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