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集澄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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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行樾毫不避讳地追了她一段时间。
没过多久,白敏发现不对,找到庄路菁,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对她批评教育。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学校直接扣了她的奖学金和博士推免资格。
庄路菁受不了那些流言,办了休学,在出租屋养病。
高考后,宁夷然第一时间去找她。没几天白行樾也来了,两人在屋里聊了很久,宁夷然在外候着,忐忑不安。
或许受原生家庭影响,白行樾对庄路菁这种类型有好感,情有可原;宁夷然至今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喜欢上她,喜欢到明知道白行樾的感情,还要去横插一脚。
但他们没因为这事闹掰。宁夷然想过原因,要么白行樾更看重兄弟,让着他;要么白行樾对庄路菁没那么喜欢。
两男争一女的戏码太俗套,说白了,白行樾还不屑这么做。
毕竟是初恋,意义总归不一样。这些年宁夷然和庄路菁没断了联系,逢年过节相互问候一下,偶尔到上海出差,也能心平气和地一起吃顿饭。
庄路菁放不下白行樾,隔三岔五打听,他尽量知无不言。
前几天庄路菁陪老公来北京看展,和他碰见,简单聊了几句,宁夷然这才得知她去找过白行樾。
庄路菁不想惹白行樾厌烦,什么都不肯说,却有试探他的意思。宁夷然隐约察觉到什么,有点苗头,但不确定,所以来热城求证。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趟来得荒谬。
他不是吃回头草的性格,以往那几段感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基本都能做朋友,涉及到利益,甚至可以资源互换。唯独对周旋,他一直记挂着。
都是人精,宁夷然心里清楚,白行樾今天不可能让他求得结果。
可无论有没有苗头,该提醒还得提醒,他不想到时弄得大家都不好收场。
男人的自尊心也好,本身的劣根性也好,和周旋修得正果的可以不是他,但一定不能是白行樾-
在飞机上眯了一会,落地北京,宁夷然直接去了建国门附近那家酒吧。
快过年了,难得生意好了点,后半夜桌桌爆满。
一进门,宁夷然穿过大厅,在吧台寻个位置,喊黄毛上酒。
黄毛看见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挤眉弄眼地说:“我说然哥,你三天两头往我这儿
跑,真把这里当家啦?”
宁夷然哼笑:“照顾你生意还不好。不然入不敷出,你等着带大家喝西北风?”
这家店的营业执照上登记的是他名字,没几人知道老板是白行樾。黄毛不好多讲,叹口气:“你也少喝点儿吧!每天浑浑噩噩的,失恋也得有个度啊。”
宁夷然说:“我浑浑噩噩,不是因为忘不了。”
“那因为啥?”
“在一起的时候问心有愧,没对她特别好。”
黄毛挠头:“哪儿跟哪儿啊。我可听说,你对你女朋友都挺好的。”
宁夷然拿起酒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黄毛挽起袖子,刚要走,被宁夷然叫住。
黄毛无奈,手一摊:“然哥,你说吧!我今晚不干活了,就陪你聊天。”
宁夷然没搭理,指了指舞台方向:“你们就不能花点儿钱,请个乐队来演出么?”
“我也想啊,问题是,有人不让。”
“谁不让?”
黄毛面上笑呵呵,心里说,你兄弟。
宁夷然被盯得发毛,也没多问,甩甩手,叫他去忙。
又坐了会,宁夷然正要回去,有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悄无声息靠过来,要了杯和他一样的酒。
这酒太烈,她尝了一口,被呛到,止不住地咳嗽。
宁夷然一开始没管,看她呛得满脸通红,给她点一杯柠檬水。他把杯子推到她面前:“水里加了蜂蜜和冰块,喝了能舒服不少。”
姑娘用纸巾擦了下眼角的水汽,眉眼弯弯,声音轻轻柔柔的:“……谢谢。”
她把那杯柠檬水握在手里,没喝,小口啜着那杯酒,迟疑,倔强。
演技太拙劣,宁夷然一眼明了,还是配合道:“今年多大了?”
姑娘答:“快二十了。”
“也到了来酒吧玩儿的年纪了。”
“我平常不怎么来这种地方的。”姑娘抿唇一笑,捋了捋亚麻色的头发,“就是想试试,买醉是什么感觉。”
宁夷然瞧着她,米白羊绒裙,脸上化了淡妆,灯光一晃,有种格格不入的清纯。
他忍不住恍惚了一下。她和周旋完全不是一种类型,只是这姑娘眼里世俗太多,有野心,和当初的周旋一模一样,却不如周旋圆滑妥帖。
为了这点像,宁夷然乐意继续看她演戏:“那说说,为什么买醉?”
姑娘和他聊起家里和学校,话题一点也不新鲜,兜来转去和钱有关。
宁夷然百无聊赖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一句。
聊到最后,姑娘看了眼他的腕表和袖扣上的暗纹,鼓足勇气:“我学校离这不远,我在附近租了房子……”
宁夷然平和打断她:“哪有一遇见,就往人住处奔的。”
姑娘被逗笑,还算坦诚:“我只是……不想让你吃亏。”
“你还知道是我更吃亏。”宁夷然说得直白,毫不留情,“主要,我对包养女学生没什么兴趣。”
姑娘盯着杯子里的柠檬片,不说话了。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尊严还在,没来得及被自己踩在脚下,更别提被别人这样对待。
宁夷然晾了她一会,等这杯酒喝完,把手机号给她:“你想的那种方式不行,也不妥。那就按我的方式慢慢来。”
姑娘问什么方式。
宁夷然说:“先把课业完成,别想有的没的。钱我定期转你。”
“……我会尽快连本带利地还你。”
“利息就算了,本金你看着还。当我心情好,做慈善了。”
姑娘怔然:“就这么简单?你对我真没别的要求吗?”
“有啊。”宁夷然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他用手刮刮她的下巴,吊儿郎当道,“下次见我,把头发染黑。”-
舟车劳顿,周旋在家休息一天,总算缓过来了。
除夕当天,周纳过来敲她房门,说要去买年货。周旋要醒不醒,摸到枕头底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不到六点。
周旋蒙上被子,不管不问,继续睡。
两分钟过去,周纳还在敲。
林秀榕着急忙慌跑上楼,照他后脑勺来一下,嗔道:“再敲把房顶敲漏了!一大早的,让你姐多睡会。”
周纳委屈:“不是您说得早点去市场吗?今天人多,晚了就买不到新鲜菜了。”
“买不到就去别的地方看看。”
“那得走多远啊。”
这头正商量着,周旋光脚下床,拉开房门,进洗手间洗漱。
半小时后,三人吃过早饭,拎着环保袋和小推车,散步出了门。
这几年旅游业还算发达,很多游客来这旅居过年。街上人来人往,脊角翘起的屋顶挂了红灯笼,年味洋溢。
路过钟家住的小区,林秀榕旁敲侧击道:“旋旋,你觉得那小伙子怎么样?”
周旋差点没反应过来,想到前天的事,蹙了下眉:“妈,我暂时不需要对象,您别瞎费心了。”
“不是瞎费心,我介绍你们认识是有原因的。”
周纳走在最前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回头插嘴:“我作证,妈确实经过多方考量,才给你找了这么一个好老公。”
“去!就你话多!”林秀榕斥他,扭头对周旋说,“辛让那孩子人品好,长得端正,工作也体面,他常年在北京,你们相处起来也方便。本来人家前天中午就准备回来了,特意在无锡等了你好几个小时,够真诚了。”
周旋说:“我没说他不真诚,也没觉得他哪里不好,是我压根没那个意思。”
林秀榕劝道:“先当成朋友处处呗,又不会少块肉。”
周旋无奈笑说:“您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我什么时候急过,嫁不嫁你自己做主,女人就算不嫁人,照样能过得好。不管怎么样,妈都能养你大半辈子。”林秀榕放软语气,“主要……我是怕你沉溺过去,走不出来。”
知道母亲的心意,周旋搂了搂林秀榕的肩膀,三言两语把这话题应对过去。
从市场回来,周纳被邻居家的儿子叫去玩了,周旋陪林秀榕准备晚上年夜饭的食材。
每年过年都是这流程,人少,但也不觉得冷清。
店里没营业,一楼只留一道小门。快中午,有人进来了,门口的风铃响了几下。
周旋正在调蛋饺的肉馅,系着围裙,捧着玻璃碗,就这么出去了。
钟辛让今天穿得没那么正式,手里拎一个木桶,朝她笑一下:“打扰到你和阿姨了?”
周旋没想到是他,礼貌笑说:“没有,进来吧。”
她没问他为什么来,钟辛让也没说,一时无话,气氛有点尴尬。
林秀榕从后院摘菜回来,缓解了僵局,要去给他倒杯茶。
钟辛让说:“不用了阿姨,我妈做了卤牛肉,叫我给您送来一盘。”
林秀榕笑道:“替我谢谢你妈,有心了。”
“您太客气了。”
钟辛让离开前,周旋只打了声招呼,没多说一句。
看出周旋确实没什么心思,林秀榕叹息一声,没强求,进屋忙去了。
晚上,年夜饭刚出锅,周旋走到案台前,对着父亲的遗像上了炷香。
黑白相片里,父亲眉眼如旧,意气风发。周旋轻声说:“爸,又一年了。除夕快乐。”
已经不会再有人回答她。房间偌大,只剩春晚开场的背景音乐。
吃年夜饭前,周旋收到不少人发的新年祝福,选择性回复几条,她点开和白行樾的对话框,发一张刚拍的美食照,问他晚上吃什么了。
白行樾一直没回复。
饭桌上都是周旋和周纳爱吃的菜,林秀榕照例给他俩一人一个红包。
周纳捏了捏厚度,扬言不公平:“为什么每年我都比我姐少?”
林秀榕答得有理有据:“等你什么时候赚钱了,我也给你包个大的。”
周纳无言以对,咬一大口鱼肉,以示“泄愤”。
周旋时不时扫一眼手机,吃得心不在焉。
吃完饭,她没急着回屋,陪林秀榕和周纳边吃水果边看
小品。
快到零点,白行樾打来语音。周旋原本有点困了,听到动静,切换成静音,趁他们不注意,一个人来到露台。
外面风大,周旋裹紧外套,接通了。
他那边又吵又安静,发出的白噪音像隔一层塑料膜,忽远忽近,朦朦胧胧的。
周旋问:“你没在营地吗?”
白行樾刚醒,人在帐篷里,嗓音沾了点低沉的哑:“嗯,来北疆露营了。”
“北疆哪里。”
“赛里木湖。”
无端想起什么,周旋停顿两秒:“一个人?”
“不然还有谁?”白行樾低笑一声,“有艳遇的话,我就不打给你了。”
周旋看着街道两边挂的灯笼,无声地笑了笑:“吃年夜饭了吗?”
“随便吃了点儿,对付几口。”
“过年怎么能随便。”
“在国外待惯了,对过年没什么感觉。”白行樾问,“今天都做什么了?”
周旋一一细数,跟他聊起琐碎日常,刻意忽略了钟辛让那段插曲。
白行樾耐心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等她说完,白行樾问:“阿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周旋说:“挺好的,只要定期复查就行——她昨天刚和我提过你。”
“说我什么?”
“自从知道你和……他的关系,她就没说过太好听的话。”
“觉得我们是一丘之貉?”
“倒也没那么难听。”
白行樾笑了声:“有点儿难办。”
“什么难办?”
“再上门,得刷一下好感。”
“你又不准备娶我,刷好感做什么。”
这话原本只是脱口而出,没带太多歧义,可她说完,两人都默了一下。
周旋捏手机的力道紧了又松,刚想解释,白天和母亲聊过嫁娶这话题,思路没来得及转换,不是有意的。
没等她解释,白行樾平静地说:“周旋,如果是你,我愿意尝试。”
风又大了些,空气潮湿,道上三五个小孩放仙女棒,火苗“噌”一下,一簇簇绽开。
周旋突然不确定这话的真假,也不知道这句承诺是不是气氛下的使然。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白行樾此刻在哄她。
听筒里,有什么东西怦然炸裂,声音划出半空,又闷又响。
白行樾说:“前面有个村子,在放烟花。”
周旋说:“苏州这边放不了。”
白行樾没说什么,挂了语音,拨过来视频通话。
周旋第一眼看到他的半张脸,眼皮很薄,眼型狭长,黑夜里面部轮廓不怎么清晰。
下一秒,白行樾切成后置摄像头。
北疆不像南疆到处是沙漠荒原,但同样都有漫天繁星,盈盈点点。
烟花在放,云雾随风飘动,湖泊积一层细碎的冰碴,模拟玻璃质地;整个世界变成透明的钴蓝色。
露台的门没关严,周旋听见电视里的倒计时,零点一过,她轻声说:“白行樾,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那一瞬间,白行樾脑子里浮现出她的脸,近在眼前。
第35章 第35章叫他等着
大年初二,白行樾被白敏一通电话喊回北京。
白行樾原本没打算回去,白敏劝不动,撂下脸直接说,这次不见,以后他们母子也不必再有交集。
老套路常换常新,太没意思。他懒得计较。
知道他回来了,黄毛赶紧联系:“樾哥,不好了——炸了!”
白行樾还在路上,被吵得头疼:“你炸了?”
“不是,你家炸了!”黄毛喘口粗气,“我带保洁去你家收拾屋子,阳台窗户一直没关,水管被冻炸了——好家伙,你家现在成水帘洞了。”
白行樾叫出租车师傅掉头,先回住处看看,顺便去取车。
赶去时,维修师傅还没到,黄毛光脚蹚在水里,身后的管子呲呲往外冒水。
看到白行樾,黄毛像见了救星:“我的亲哥,你总算来了!我都怕把你那些画啊文件啊什么的全给淹了。”
白行樾去了趟书房,把设计图纸整理装箱。
黄毛过来帮忙:“那家具咋办啊,都是实木的,还能要吗?用不用我拉去建材市场变卖了?”
白行樾要笑不笑:“要变卖,也先把你变卖了。”
自知理亏,黄毛赶紧闭嘴了。
这地方没法再住人,得换地板、补墙漆,家具也得买套新的,黄毛叫了搬家公司,将东西搬去白行樾另一套公寓。
白行樾没出国前,和宁夷然在万柳华府北街购置了两套房子,同一栋楼,楼上楼下,中间隔不了几层。
这几年他不在,宁夷然帮忙打理,定期叫人清扫一遍,还算干净。
知道白行樾那些图纸很重要,黄毛没让搬家公司的人动手,亲力亲为,小心把箱子搬到楼上。
冰箱里备了最新日期的巴黎水,黄毛给自己和白行樾一人拿一瓶。
从城东折腾到城西,一转眼天黑了。
白行樾挂掉白敏不知道打了第几个的来电,等黄毛歇够了,一起下楼。
电梯里,黄毛表情复杂,看了白行樾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
白行樾嫌他憋得慌:“有话就说。”
黄毛也没客气:“樾哥,我刚可都看到了,箱子里夹了张员工证——然哥那前女友,前几年在我们酒吧兼职过啊?你俩早就认识?”
宁夷然当初在酒吧包场给周旋过过生日,这两年偶尔也会和她去那边坐坐,黄毛见过周旋挺多次,所以认得她。
白行樾说:“她还是你招进来的,忘了?”
“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早忘了。”黄毛一拍脑袋,“而且她照以前比,变化也太大了,简直两种风格啊。”
电梯门开了,这话题也就过去。
白行樾把黄毛送到附近地铁口,驱车赶往老洋房。
一进家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壁炉里烧着木头,气氛却冷如冰窖。
白敏面向黑屏的电视,正襟危坐,身上的披肩不带一丝褶皱。茶几上放三个瓷杯,有客人来过。
白行樾扔下车钥匙,将外套搭在沙发靠背。
白敏表情僵硬,语气还算和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舅舅和舅妈来拜年,本来还想等你一起吃晚饭。”
白行樾掀起眼皮:“哪个舅舅?”
“你小舅舅。”白敏说,“他问起你那建筑事务所的事,让你有什么难处直接找他。”
白家不是北京土著,早年靠跑船运货起家,到了白行樾姥爷这一代改做茶叶生意,从广东迁到这,慢慢扎了根。
白敏跟两个弟弟的感情深厚,关系一直不错。白敏和白帆走了教育这口,三弟白诚承了家业,这些年明里暗里补贴他们不少。
白行樾听腻了这些,平淡道:“我能有什么难处。”
白敏问:“资金方面呢,钱够吗?”
“白家每年给您和我的分红还不多?”
“白家不是你家?”白敏本就憋一肚子气,装不成慈母,“合着我给你改姓,还委屈你了?你也跟你爸一样,觉得官不如商?”
这场争吵在所难免,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白行樾揉了下太阳穴:“妈,我大老远回来,不是为了跟您发生口角。”
白敏没下这台阶,数落道:“当年我让你本科学工商管理,你不干,故意气我,学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历史,后来又去学什么建筑设计。成,这些我就不管了。现在你舅舅好心支持你的事业,怎么,这也做错了?”
白行樾眼神泛冷,笑了一声:“这旧账是一定要反复翻?是支持还是替您干涉,您心里应该很清楚。”
被一语道破,白敏不说话了。
“您嫌弃我爸一身官僚气,就不怕我沾了铜臭气?”白行樾挑起一丝笑意,“您以前教过那么多学生,没告诉他们,做人别太双标么。”
无论隔多久没见,母子俩都很难和平相处。
白行樾拎起外套,径自朝楼梯口走,路过料理区,看到保温板上放一桌子菜,他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二楼,白行樾绕过漆黑的卧室,来到阳台,顶着风抽烟。
宁夷然今晚也回来了,正和宁院长在客厅下棋,陈教授给他们切水果。两栋格局一样的房子,坐北朝南,隔壁张灯结彩,其乐融融。
一满一空,
对比明显。
一根烟还没燃尽,周旋发来一条十几秒的视频,背景是风声和她的嗓音,难掩兴奋,跟他说苏州下雪了,难得一遇。
白行樾掸掸烟灰,从头看到尾,给她拨去电话。
他兴致不高,目光是沉的,但在耐性十足地和她话家常:“前阵子刚见过雪,有那么高兴?”
周旋笑着说:“你不懂一个南方人的执着。”
“高兴就多看一会儿。陪你。”
隐约听出他的疲惫,周旋静默了几秒,还是问出口:“你心情不好吗?”
白行樾笑笑:“还行。”
周旋又问:“不是回北京了吗?在家待得不舒坦?”
白行樾反问:“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
“不算特别了解,猜的。”
“能猜准也不容易。”
周旋笑了一下,忽说:“要开视频吗?”
白行樾说:“怎么?”
“我还没看过你房间。”她其实想看看他现在的状态。
“我没穿衣服。光着呢。”白行樾扫一眼隔壁,宁夷然出来了,拎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正往这边来。
听出他在外面,周旋说:“那也看。”
“确定?”
“不给看吗?这么小气。”
白行樾笑了声,真就切了视频。四方屏幕里,宁夷然越过那棵白杨树,进来找他。
周旋哑然,“叮”一声提示音,挂断了。
被她这么一闹,白行樾心情好不少,打字问:跑什么?还看不看了?
周旋没回复。
走廊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宁夷然敷衍似的敲两下门,直接推开了,走向阳台:“我估摸着你第一天回来,心里肯定堵得慌,哥们儿来陪你通宵了。”
白行樾捻灭烟头:“还当自己年轻呢,随随便便搞通宵。”
宁夷然笑说:“反正男人不能说不行。以前是打游戏,现在是喝酒,各有各的爽法。”
夜还长,白行樾接过宁夷然递来的杯子,仰头饮尽杯里的酒。
半醉半醒,宁夷然说:“老白,咱俩都认识二十几年了。”
“嗯。一晃眼的功夫。”
“是啊,真挺快。”宁夷然举了下杯,“来,敬这操蛋的、挥霍无度的二十几年。”
白行樾没理,嗤道:“矫情。”-
周纳在江南土生土长,这辈子没见过几次雪,昨晚拉着周旋在院子里堆雪人,半夜才肯回房睡觉。
在外待久了,周旋早上起来鼻子囔囔的,嗓子也不太舒服。林秀榕给她冲了剂板蓝根,多少能预防感冒。
气温上来了,地上化一滩水,雪人只剩两只眼睛和一条红色围脖。
想到周纳起床后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周旋到背阴处用树枝划拉一点雪,又堆了个小的。
吃早饭前,周旋换了套运动服,一个人出去跑步。
前阵子白行樾说她身体素质差,在床上跟不上他的节奏。从那以后,他多了个爱好——每天督促她晨跑。
热城空气新鲜,日出是另一番光景,视觉享受到了,周旋慢慢也就习惯了。
刚出家门,在十字路口碰到钟辛让,周旋原打算绕路走,被叫住。
钟辛让含笑:“这么巧啊。”
周旋明面上客套:“是还挺巧的。”
钟辛让不动声色打量。
周旋不化妆的时候少了点攻击性,眉眼依旧冷淡,皮肤白得反光,跟绸缎似的。
在她准备离开前,钟辛让适时说:“对了,林阿姨说,你是干考古工作的。”
周旋不言不语,等他后话。
钟辛让笑说:“那我们也算半个同行,我在首都博物馆做展览策划。”
周旋没驳他的面子:“我有同学是做这个的,听说很辛苦。”
“论辛苦,肯定没你们实地研究辛苦。”
钟辛让温和健谈,不急不躁,不会让话掉地上。聊了两句,他搬出林秀榕:“林阿姨介绍我们认识,可能觉得我们会聊得来——我最近正好要做个和考古有关的项目,想跟你请教一下。”
周旋笑了笑:“请教谈不上,能帮到你就行。”
街口有家早餐店,钟辛让的意思是边吃边聊,周旋同意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正好趁这机会跟他讲清楚。
钟辛让寻了个靠窗位置,体贴地帮她拉开椅子。
周旋道一声谢,随便点了杯无糖豆浆。
还没步入正题,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白行樾问她在做什么。
周旋回复:吃早饭。
白行樾:一个人?
周旋避重就轻:本来是一个人。
两三分钟后,白行樾发来一个位置:这家店好吃么?
周旋一愣,环顾四周,找到那辆北京牌照的车。
她从座位上起来,跟钟辛让说了句抱歉,推开店门,直奔街对面。
没在驾驶座看到白行樾,周旋绕过车身,试探地拉了下后座车门,没锁,开了。
她对上他有点慵懒的眼神。
等周旋坐进来,白行樾将人一把拉近,低头。
周旋用手心盖住他的嘴唇:“别……感冒了,怕传染给你。”她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酒气,“你喝酒了吗?”
白行樾闲散地“嗯”了声。
周旋问:“那你怎么来的?”
“叫代驾,连夜走高速。”白行樾扫一眼她的穿着,捏了下她的丸子头,“和相亲对象吃个早饭,这么松弛?”
周旋毫不意外他能知道这人的存在:“又是周纳和你说的?”
“我记得你没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安静待了会,周旋近距离瞧着,手指抚上他的眼底:“一晚上没睡吗?”
从北京到苏州,走高速起码十个小时。算算时间,昨晚他们聊完没多久,他就出发了。
白行樾说:“车上睡了。”
“你黑眼圈挺重的。”
“待会儿会更重。”
“嗯?”
“纵欲过度。”
周旋听不得这样的话,轻推了他一下。
白行樾半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的脊背,低声问:“想我了吗?”
周旋拐弯抹角:“你想我了,我就想你。”
“没看出你哪儿想我。”
车停在背阴处,车厢昏暗,容易把不具象的暧昧扩大。
周旋扯了下唇,凑近,亲他突起的喉结:“这样能看出来吗?”
白行樾眯了眯眼:“勉勉强强。”
在他反客为主前一秒,周旋往旁边挪,和他拉开一段距离,笑说:“我得先走了。他家里人和我妈关系很好,起码面上得过得去,就这么晾着人家不礼貌。”
周旋手还没碰到门扣,被拽了回去。
他将她的手按压在窗上,精准无误咬住她的嘴唇,舌尖相互交缠。
周旋喘不过气,顾不上提醒他传不传染,口齿不清地低喃:“……要来不及了。”
白行樾手伸进去,揉她光滑的腰腹:“来得及。叫他等着。”
第36章 第36章无法抑制的想念
昨晚酒过三巡,宁夷然聊起周旋,细数他们从相遇到相爱的过程。白行樾心血来潮,中途撇下宁夷然,出了门。
车里,白行樾启动引擎,差点忘了自己喝过酒。
等代驾的空隙,他想起黄毛说的话,脑子里闪过那张员工证上周旋的照片——素面朝天一张脸,稚嫩,学生气;绑了个马尾,额头饱满,冒两颗青春痘。
十八九岁,从外貌到眼神都青涩,远没有现在亮眼。
那段的确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那时候周旋还没上大一,刚到北京,来酒吧找兼职。黄毛不忍看她拖着行李箱走来跑去,把人留下了,在库房给她腾了个宿舍。
出国前,白行樾和白敏吵过一架,心情极差,正赶上朋友的酒吧开业,他过去捧场。
周旋上班没几天,对环境不熟悉,越紧张越毛躁,洒了他一身酒。朋友在旁边,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顿。
年轻姑娘如临大敌,抿住唇,
表情快哭出来,但始终忍着,哽咽说对不起。
白行樾难得起了恻隐,帮忙解围。
那晚周旋不断出错,不断和人赔礼道歉。
白行樾原打算回去换衣服,想看她准备什么时候哭,没走成。
后半夜,周旋跟同事交了班,躲到角落,捧个啤酒瓶,仰头喝了一口。
白行樾上洗手间,正好瞧见。酒吧的酒水基本都用劣质酒精勾兑,就这么一口,她也能喝醉,差点被人掳走。
这种地方发生这事,少见多怪。白行樾没那么多善心,没想帮她第二次。
他从她身边经过,手被周旋牢牢抓住,她意识不清醒,却对他有种本能的依赖。
白行樾只好送她回宿舍,又被吐了一身。隔间太小,不通风,满地都是狼藉,周旋躺在折叠床上,蜷缩着身体,单薄一片。
他耐着性子看了她一会,带她去附近酒店休息。
周旋酒品差,拉着他不停讲话,自言自语,嘟囔到天亮才肯睡。
白行樾还是没走成。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这辈子也就善良过一次,是对周旋。
那天离开前,他给她留了张字条,叫她以后注意点。不是什么酒都能喝,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相信,要是学不会保护自己,就别在夜场浑水摸鱼。
之后没多久,他就出国了。
白行樾不是没想过,如果不走这趟,也许会和周旋有别的发展。但她也的确没重要到,值得他改变计划,留在北京。
这段插曲只能是插曲,一眼产出的那点好感不足一提。
时至今日,宁夷然跟他聊起两年前,说自己和周旋刚认识的时候,她是什么样。白行樾回忆的却是更早。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见她。
天亮到了她家附近,白行樾叫代驾把车停在路边,平静地看着周旋和别的男人谈笑,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有条不紊。
外人看来,周旋能力极强,待人接事游刃有余,处理起来毫不费力。大概只有他知道,她一步步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
她的成长不是一蹴而就,可他偏偏缺席了她最不容易的那几年。宁夷然同样。
白行樾给她发了个实时定位,看她表情的变化,等她朝他走来。
他抱她、吻她,听她急促的呼吸声,感受她细微的颤抖和皮肤表面浮起的颗粒感。
周旋双手缠住他的肩膀,眼里有他的影子,跳跃而柔软。
过了不知多久,白行樾终于松开她,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有安抚的意味。
周旋平复呼吸,笑着轻声说:“我真得下去了。”
白行樾看着她被吮得发红的嘴唇,说:“什么时候有空,来找我。”
“去哪找?”
“你说呢。”
听懂他的意思,周旋说:“我等会得先回去一趟,换身衣服。”
白行樾带她的手往下,诱导道:“尽快。我是能等,它等不了。”
像碰到一块滚烫的石头,周旋忙拿开手,清了清嗓子,避开和他对视,直接迈下车。
身后,他的低笑声丝丝入耳,对她说:“把衣服整理好。”
周旋没说话,关上车门,走得更快了。
她没离开多久,重新回到座位,豆浆还冒着热气。
那辆车停靠的位置不在视野盲区,她从上车到下车,钟辛让全看见了,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对,尴尬又生硬。
钟辛让目光落在她脖子上,那处的痕迹像被人故意留下的,不太明显,刚刚好。同为男人,自然一眼能看出。
周旋斟酌一下措辞,平和地说:“钟先生,我妈可能不太清楚我的情况,所以平白无故多了这场意外。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这话直白,但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钟辛让笑了笑,说:“没什么麻不麻烦,多个朋友多条路,挺好的。”
周旋也笑:“上次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刚说的那项目,要是哪里有需要,我会尽力帮你。”
“那我们先加个微信吧。”
“我过两天才走,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来店里找我。”
言外之意,既不想欠他人情,又不想继续联系。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没法明着装傻。钟辛让点点头,说明白了。
周旋一口气喝完豆浆,往桌旁的竹篓里丢两个钢镚,笑说:“那你慢吃,我还有事,先走了。”
钟辛让犹豫一下,叫住她:“车里那位我以前见过,眼熟。”
周旋停住脚步,回头看。
“上学那会,我去北大借读过一段时间。他在学校还挺出名的,据说很会玩。”钟辛让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找人安稳过日子,不如换个选择。”
周旋笑笑,不予置评:“谢谢提醒,不过我不太需要。”
从早餐店出来,白行樾已经走了,街对面停了辆本地车。
回到家,周旋进浴室冲了个澡,翻出化妆包,对镜抹完底妆,描眉、画眼线、涂口红。
她房门敞开着,周纳倚在门口,怀里抱一大包薯片,边嚼边说:“我姐夫来了?”
周旋瞪他一眼:“别瞎叫。”
“那他要不是我姐夫,你打扮这么好看做什么?”
“你要是有功夫,多看看书。”周旋盖上口红盖子,“考不上大学,就见不到知琦。”
想到彭知琦,周纳立马蔫了。
周旋吩咐:“我要换衣服了,出去把门带上。”
周纳“哦”一声,回房写作业去了。
她这次回来,没带几件衣服,全试过一遍,觉得哪件都不合适,又觉得这样太刻意,最后干脆随便穿。
准备下楼前,手机响了,倪听打来的。
周旋开了免提,收拾起梳妆台:“怎么这个点打电话?”
倪听是夜猫子,平常晚上和她联系居多。
倪听说:“我才从skp回来,逛街去了——你猜我在那儿看见谁了?”
“谁?”
“宁夷然。”倪听卖不来关子,直接告诉她了,“他带一女孩儿,从prada逛到Lv,刷卡眼都不眨一下。合着这哥对谁都大方?”
周旋动作一顿:“可能身边有新人了吧。”
“你俩才分几个月啊?这么快?”
“我不见得比他好到哪去。”
倪听说:“有没有新人无所谓,问题是,那女孩儿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嫩得出水,宁夷然下得去嘴?”
宁夷然对她来说,已经是世界之外的人,周旋没什么太大感觉:“只要两厢情愿,就没什么。”
“你倒挺看得开。”
又聊了几句,周旋把手机塞进包里,换了双靴子,急匆匆出了门。
平江路到处都是园林,白行樾没住酒店,选了栋依山傍水的苏式景观别墅。
周旋在院前输入大门密码,手指出了汗,触碰有点失灵,在原地罚了好一会站。
进去后,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心脏砰砰乱跳。
一楼没人,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声音空旷,回响被放大;二楼只有走廊漏了点光,主卧的门开了条缝隙,窗帘从头拉到尾,黑蒙蒙的。
周旋前脚迈进去,腰身被环住,黑暗里,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闻到他身上清凉的薄荷味道。
浴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贴近的胸膛滚热,沾了水珠,洇进她的衣料里。
“白……”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白行樾掰过她的头,几近发狠地吻上去。
周旋手里的包砸在地毯上,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她踮脚回应,跟上他的快节奏。无法抑制的想念全藏在肢体动作里。
纠缠得太激烈,氧气被夺取,她很快浑身发软,牢牢攀住他。白行樾将人腾空抱起,放到门边的柜子上,她顺势圈住他的腰,搓掉自己的鞋子。
她已经为他准备好,白行樾没开展前奏,冒然闯进,不留缝隙。周旋饱胀得难受,头向后仰,难捱地溢出一声。她越叫他越狠,几乎怼到她胃里。周旋背部撞到墙上,凉得她绷直了身体,他进出困难,被箍得血液倒流,差点直接交代给她。
白行樾手一伸,把她捞了回来。
白行樾扣住她的后颈,要她低
头看着,他一次次侵入她的内心,锱铢必较。周旋受不住,断断续续说不行了,和他商量,先缓缓。
白行樾没依她,哑声说,缓不了一点儿。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白行樾抱着她转移战场,坐到摇椅上。他衔住她的耳廓,啃舐边缘的小痣,哄道:乖,试试。
周旋屏住一口气,扶着他的小臂,忽前忽后,总算找到固定的点。
白行樾把她的头发捋到肩后,借着微弱光线,直白地看着她,指腹揉过她的锁骨,勾勒她的曲线。她身体烫得惊人,像浸在高温的水里,连他也一起融化。
两人都达到过一次,战线被慢慢拉长。
周旋太累了,放缓节奏,定神和他闲聊:“你怎么突然来了?”
看出她在偷懒,白行樾掐住她的腰往上,全部埋里:“没什么特别原因。”
周旋撑得不行,口干舌燥,发不出一声。
白行樾又说:“想见你算吗?”
周旋其实没精力思考,含糊地说:“……算。”
白行樾垂眼,吮她肩头的汗珠。
想到不久前和倪听那通电话,周旋多少有点好奇,随口一提:“对了,听说宁夷然交女朋友了。”
白行樾意味不明地笑出一声:“现在说这个?”
周旋在他眼里捕捉到危险,不说话了。
她原本没想那么多,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她不该和他讨论别人,起码现在不行。
白行樾目光发深,和她换了位置,夺回主动权。椅子摇摇晃晃,没有重心,周旋觉得自己是船,漂浮不定,白行樾成了掌舵人,每一次动荡都是他给的。
白行樾忽然顿住,在她耳边问,我和他谁操。你更舒服。这问题太羞耻,周旋眼里雾气朦胧,答不出来,也没法答。可痒意由内而外,像是一种惩罚,他静滞,她难受得要命。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周旋嘴上不说,脑子里却忍不住想,魔咒一样得出答案。白行樾太强势,让她直面自己的念想,花样百出,喜欢看她声嘶力竭,喜欢把她的皮肤捻成红色,情到浓时偏不如她的意,叫她求他。
可周旋偏偏吃这套,一开始还能强忍着,最后实在被动,哑声央求。
身体上,他凌驾于她之上,却在心理上满足她的所有空缺。到底还是太默契,他所需要的,正好是她所渴求的。
房间闷热,混着一股老式家具的檀香味,幽暗环境把气氛突出到极致。
周旋思绪飘忽,莫名想起小时候,父母攒出一部分钱,送她去学游泳。
那时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周末放学后,跟在教练身边学憋气,整张脸泡在水面,呼吸困难,心跳加速。那种窒息感记忆犹新,就像现在,不一样的是,这次是登入了极乐世界。
从她的眼神里,白行樾已经知道答案,这场游戏得以继续。
折腾到中午,周旋又饿又困,一动也不想动。
白行樾点了附近餐厅的外送,抱她去清洗。周旋放松下来,脑袋沾到枕头,迷迷糊糊,差点睡着。
周旋勉强打起精神,对他说:“我妈喊你晚上回家吃饭。”
白行樾说:“她知道我来了?”
“嗯,我没打算瞒她。”周旋说,“而且,就算我不说,周纳迟早会抖出去。”
“我以什么身份过去?”
周旋顿了顿,说:“怎么样都行,看你。”
白行樾不置可否,摸了下她发凉的肩膀,扯过被子给她盖上:“眯会儿。外卖到了我喊你。”
白行樾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点燃了,吐出薄薄一口烟圈。
周旋眼皮在打架,但迟迟没睡。
白行樾投来一眼:“怎么这么看我?”
周旋说:“你是天蝎座吗?”
白行樾不懂星座,但多少知道些,“嗯”了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
林立静喜欢研究星盘和命里,不止一次地和她聊起这星座,说天蝎记仇,报复心重,性。欲强。白行樾全占,一样不落。
吃过饭,两人都睡了会,周旋比他先醒。
白行樾一整晚没怎么休息,睡得沉,呼吸均匀,下巴冒出一点青黑色的胡茬。
周旋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指肚碰上去,有点扎手。
白行樾似醒非醒,把她揽进怀里,嗓音沉而哑:“乖点儿,好好睡觉。”
周旋也就没再乱动,闭眼假寐。
天还没黑,外面下雨了,打雷闪电。走廊那扇窗户没关,木构窗框上了年代,来回一晃,嘎吱乱响。
周旋担心会吵到白行樾,穿上他的浴袍,趿上拖鞋,去门外关窗。
隔壁是间开放式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古籍藏书,市面上少见。
周旋点开一盏台灯,看了会书。雨越下越大,她走到落地窗前,对着景色发呆。
看惯了苏派建筑和这里的山山水水,还是觉得新鲜。
听到脚步声,周旋回头看了一眼。
白行樾光着上半身,倚在书桌边沿,看她纤瘦的背影。
周旋问:“还要再睡会吗?”
白行樾说:“不用了。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等,这个点我妈和周纳估计出去买菜了。”周旋说,“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你定吧。”
白行樾这次来苏州没打算上门,但有备无患。
城郊有家老字号医馆,那的中医和白行樾爷爷是同辈,如今已经不看诊了,一号难求。白行樾今早路过,讨了几服滋养的秘制药方,又把老爷子的私人号码给了林秀榕,方便随时问诊。
因为宁夷然的关系,林秀榕原本对白行樾颇有微词,看在女儿面子才让人来家吃饭。白行樾进门没多久,微词没了,只剩热络招待。
林秀榕把丈夫当年珍藏的好茶拿出来了,周纳更离谱,恨不得挂白行樾身上。
周旋看在眼里,很难不感叹一句这人太周到,对症下药比大包大揽照单全送更有效,也更细节。
客厅里,周纳端着切好的水果,来找白行樾聊天。
林秀榕一个人忙不过来,周旋进厨房帮忙打下手,顺便和母亲说了白行樾的口味。
林秀榕笑呵呵道:“这孩子比小宁靠谱太多。”
周旋说:“您满打满算也就见过他两次,这么快就有结论了?”
“看人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事的用心程度。”林秀榕把炖菜下锅,“不过……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你好,多少得图点什么。”
“您放心,我都明白。”
林秀榕问:“你跟妈说实话,你对他有心思不?”
周旋说:“他那种人,只要稍微肯用点心,没人不会对他动心思。”
“这倒也是。”
“但我对他,应该还谈不上爱。”
林秀榕毕竟是过来人,看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叹息道:“你们年轻人的潮流观点我不懂。妈只知道,不爱和不敢爱是两码事。往后日子还长,你自个可要斟酌好。”
周旋低头摘菜,没答话。
林秀榕手艺很好,不到两小时,六菜一汤出锅,色香味俱全。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周旋照例在饭前给父亲上炷香。
饭桌上,周纳不小心夹到一块笋片,直接放进林秀榕碗里:“您多吃点,补补。”
林秀榕笑着说好,乐得纵他。
周旋戳破这点小伎俩:“你什么时候能不挑食?”
周纳往嘴里塞一块肉,口齿不清:“我就算挑食,不也长这么高吗?无所谓的。”
“小心再过两年,直接横着长。”
周纳说不过,搬救兵。
林秀榕无奈笑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吃饭还堵不住嘴。”
林秀榕一辈子没读过几本书,但开门做生意,阅历还算丰富,和白行樾聊得有来有往。她问什么,白行樾答什么,不卑不亢,见解独到。
听他们闲聊,周旋无端想起宁夷然来那次,开始林秀榕也问了两句,宁夷然表面讨好,实际答得敷衍,后来林秀榕也就不再多说一句,配合地把过场走完。
一旦有了对比,过
往很多不起眼的小事逐渐变清晰。
周纳吃饭快,吃完了也没走,不断给白行樾夹菜。
知道白行樾有洁癖,周旋正要提醒,看他把周纳夹的菜吃了,无意识地抿了下唇。
周纳“嚯”地站起来:“樾哥,我再去给你盛碗饭。”
周旋阻止:“不用了,够吃。”
周纳看向白行樾。
白行樾挑挑眼:“你姐知道我的饭量。”
周纳耸下肩,坐了回去。
桌上没有多余的干净杯子,周旋用自己的马克杯给白行樾倒杯温水。
林秀榕端起周旋面前那道菜,要去厨房添点汤。周旋笑着说了句什么,言语间有撒娇的意思。
白行樾看她一眼,明白今早感觉到的她身上的松弛感从哪来。
周旋在家和在外面不太一样,这个家是她的底气。
饭后,周纳到院子里支起遮雨棚,几人在外面待了会。
时候不早,周旋拎着两把伞,送白行樾出门。
门店和门店中间的马路是条斜坡,雨夹雪铺在路面,有些打滑。周旋放慢脚步:“今晚不能陪你住了,我妈那不好交代。”
白行樾没强求,无端问一句:“你和阿姨吵过架么?”
周旋想了想:“还真没有,我几乎不会惹她生气。”
“是么。”
周旋早就预感到,第一次摆在明面上问:“你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吗?”
“很差。”白行樾言简意赅,“我妈那人控制欲强,我爸受不了,俩人没完没了吵架,离婚前后几乎不着家。”
“那你怎么办?”
“有保姆带。”
“过年过节呢?”
“一样。”
周旋总结:“所以你才对婚姻不抱期待。”
白行樾没否认。
得承认烟火气和温暖会传染。和周旋家人吃饭时,他不止一次动过想和一个人有个家的念头。
正好路过车站,周旋突发奇想:“带你去我高中看看?离这不远,当遛弯了。”
眼看公交要开走了,周旋握住他的手,踩台阶上去。
天气不好,车里没什么人,她往箱里投了张纸币,拉着他坐到最后一排。
只有这座城市才让周旋有安全感,她可以在这毫不顾忌地和白行樾相处。
周旋说:“我以前上下学经常坐这趟车——你坐过公交吗?”
白行樾笑了:“我不是活在地球?”
周旋惊讶:“你上学的时候应该车接车送才对。”
“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周旋问:“你以前很会玩吗?”
白行樾说:“你指哪方面?”
周旋说:“感情。”
“谁说什么了?”
“你先别管。”
“没。”白行樾说,“上学那会儿,圈子兜来转去就那么几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都有。”
“那你谈过几段恋爱?”
这问题不像她能问出来的。
今晚兴致使然,她想知道,也确实好奇。
白行樾笑了声,语气轻佻:“周小姐,查岗呢?”
周旋难得这样,白行樾有意吊着她。没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周旋适可而止,扭头看窗外。
隔几分钟,白行樾问:“想什么?”
周旋摇摇头,说没想什么。
她只是觉得,人跟人之间的因缘际会,不是一种不出门就能规避的坏天气。
又过了几分钟,白行樾说:“还要多久能到?”
周旋看一眼提示牌:“四五站,快了。”
白行樾把她的脑袋按向自己肩膀:“靠着能舒服点儿。”
周旋调整好坐姿,往他那边凑了凑。
新一站,上来一批从图书馆回来的学生,车厢嘈杂,沾了湿漉漉的水汽,空气发潮。
周旋视线发直,像在透过他们看当年的自己。
白行樾在这时出声:“周旋。”
“嗯?”
白行樾说:“无论过去怎么样,以后我不会再有别人。”
第37章 第37章这两天他们太疯,都忘乎……
在苏州待了两天,白行樾动身回北京。
周纳第一个舍不得,说还没陪他四处逛逛。
白行樾说以后还有机会,私底下给了周纳一张数码门店的购物卡,嘱咐:“以后多听你姐的话,少给她添乱。”
周纳兴冲冲应下了:“樾哥,你放心吧。”
白行樾走前,趁林秀榕睡着,周旋半夜溜出去,和他纠缠到天快亮。
前天做的时候,快到最后,她提醒他别把东西留在里面。白行樾这会想起来,将她堵着,不前不退,忽然提及:“他之前弄里面过?”
周旋听得莫名,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笔旧账,忽冷忽热地扭,想让他继续。
白行樾俯身瞧她,不为所动。
周旋屏气凝神,说他没不戴过,尾音短促。
这两天他们太疯,都忘乎所以,把愉悦发挥到了极致。白行樾暂时离开她,去翻柜子,撕开塑料包装袋,一鼓作气,重新填补。他指缝间有淡淡的水果清香,周旋只觉得越来越渴,止不住迎合。
等她中午睡醒,白行樾已经走了,床头柜上放一套没摘吊牌的贴身衣物,尺码精准。她穿来的那套被破坏得彻底,已经进了垃圾桶。
大年初八,这个年差不多过去,周旋收拾好行李,从家离开,转机到热城。
白行樾晚两天才回,她先回营地筹备复工事宜。年后计划发掘那座规模最大的主墓,兹事体大,王玄特意交代了,最近一段时间,队里所有人不允许请假。
林立静和她同一天航班,在机场碰面,一起搭车走。
过了个年,林立静不胖反瘦,看上去状态不太好,整个人怏怏的。周旋问怎么了,林立静勉强笑一下,不想说,周旋也就没多问。
丁斯奇候在出站口,身后停了辆出租车。
林立静目光幽怨,没让丁斯奇帮忙,吃力地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直接上车了。
周旋大致懂了,往前坐,给他俩腾位置。
这一路气氛压抑,周旋只觉得憋得慌。
好在司机师傅还算健谈,时不时和她聊两句,从天南侃到地北,没话硬找。
离营地还有几公里,林立静忍不了了,突然发作:“那天在电话里,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嘛!要实在合不来,就别继续相处下去了——你放心,我不会没脸没皮缠着你,也绝不耽误你时间。”
丁斯奇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有点无奈:“别说气话好不好?”
“我没说气话!”林立静吸了吸鼻子,“反正你背着我和沈蓓蓓吃过不止一次饭,还去她家拜年。既然还喜欢,我成全你们啊。”
“她爸爸是我老师,我们两家离得不远,平时免不了走动。”
“那你意思是,我无理取闹呗。”
“静静……你别这样。”
师傅听得起劲,看热闹不嫌事大,调低了广播音量。
周旋没太多共情,低头和白行樾发微信,告诉他自己快到了。
到了地方,周旋把宿舍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林立静提不起兴致,盘腿窝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脸色极差。
收拾完,周旋从行李箱翻出林秀榕做的小食,递给林立静:“知道你爱吃这个,我妈就多做了点。”
林立静看着透明的密封袋,不接:“我没胃口……你自己留着吧。”
林立静平时见到吃的眼睛放光,这次太反常。周旋多少有哄她高兴的意思:“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林立静皱了皱眉,心里烦,不经大脑地推开周旋的手,语气不好:“我说了不吃!”
密封袋撞到桌边的铁片,撕开一道口子,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洒了一地。
安静一瞬,周旋拎起扫帚,把东西收进垃圾桶。
林立静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周旋没计较,语气温和:“等过两天我让我妈再寄几袋。”
林立静表情木讷,好一会才憋出一句:“……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周旋体谅:“能理解,毕竟事出有因。”
“刚刚在车里,是不是让你看
笑话了?”
“不至于。”周旋笑笑,“情侣之间,哪有不拌嘴不吵架的。”
“……我第一次谈恋爱,没什么经验。”林立静抠着手指头,有点懊恼,“周旋,我有时候真挺羡慕你的。不管是你之前那个男朋友,还是白老师,他们都对你很好……你漂亮,会来事儿,我怎么努力都赶不上。”
“我没刻意讨好过他们,也不需要讨好。”周旋握了下她冰凉的手,“生活不是只有爱情和男人,还有很多别的方面。立静,自怨自艾没用。”
林立静嗡着嗓子说:“那如果,已经因为男人影响到生活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