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蜜饯

    颂兰是被一阵闷雷声惊醒的。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张陌生的青纱帐,颂兰几乎错觉回到了幼时的江南,姨娘的小床上亦围着一顶这样的帐子。床的四角悬着姨娘打的彩色络子,垂下飘洒的流苏穗子,土气却鲜活。
 




    她下意识地向上伸手,口中唤道:“姨娘——”
 




    可回应她的却不是姨娘。霜降的声音欢欣而惊喜,“小主醒了。”
 




    视线缓缓聚焦,帷帐用的是质地纤薄的豆绿轻纱,玉色米珠缕缕垂下,是与民间制式迥异的天家富贵,一层复又一层将她罩在其中,纱帘外影影绰绰人声浮动,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恬淡的气味。
 




    这是间陌生的宫室,霜降掀开帐子探头进来,见颂兰醒转,忙搁了药,递了一只弹花软枕进来给她垫在腰后,压低声音道:
 




    “小主,这里是延禧宫。方才皇上来了,正在温常在那边问话呢。”
 




    颂兰点点头表示知晓。霜降便道:“奴婢先伺候您喝药。”这才从小几子上取了药碗来伺候颂兰服用。那安神的汤药熬得又苦又烫,只能用小调羹一勺一勺地喂。
 




    李徴一进门,便见到一个婢子像喂猫似的服侍床上的主子喝药。吃药的那女子应是极怕苦,只敢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仍被苦得双眸紧闭,一张雪白小脸缩成一团,连眼下一点朱砂痣都被揉皱。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苦业”,她竟张口向婢子撒娇讨糖吃,一开口便是吴侬软语:
 




    “好姊姊,分粒梅子奴含含罢……”
 




    嗓音绵软含情,倒真像颗又酸又甜的梅子。
 




    而婢子把喝净了的药碗一搁,哄孩子似的哄她:“小主吩咐,奴婢自当效力。”
 




    又说:“奴婢这就去取果子。小主闭着眼歇息会儿吧,这药热热地喝下去,发了汗捂一捂才好呢。”
 




    便放下帐子,将那抹纤弱的身影又掩罩在了层层朦胧之中。
 




    霜降收拾了药盏,正要起身去拿腌梅子,冷不防迎面撞上了九五至尊,慌忙跪在地上便要行大礼。皇帝却摆摆手,示意她莫要出声。御前大太监张公公只一个眼神,自有小黄门取来一罐蜜饯,毕恭毕敬呈到皇帝手里。
 




    李徴挨着床沿坐下,隔着重重纱帐,并看不清其中之人的面容。方才惊鸿一瞥,只记得她肤色极白,一粒嫣红的朱砂痣躺在眼下,有如雪地里跌落的一瓣红梅。
 




    他捻起一枚蜜饯,眼神示意那婢子上来回话。这宫女倒很灵醒,隔着帐子道:
 




    “小主,您要的蜜饯,奴婢取来了。”
 




    颂兰闭着眼睛,只觉得霜降的声音有些远。一只手拨开纱帐伸了进来,将一颗蜜果子递到她唇边。
 




    鼻尖闯进一丝甜蜜气息,颂兰玩心大起,一口便将那果子和霜降的指尖都含进唇间。糖腌梅子入口生津,她小舌轻卷,却舔到了一块……薄茧?
 




    颂兰大惊,慌忙睁眼,却看到一截湖蓝色袖口,上边的精刺细绣着蟠螭龙纹,正是天子专供。她吓得连请安的礼节都尽数忘了,柔软唇瓣衔着那枚蜜饯,含含糊糊,带出了点吴语的缠绵尾音。
 




    “皇……皇上?”
 




    她慌忙想要撑起身子,可昏倒时大约磕到了手臂,方一借力,颂兰便感觉手肘关节处传来一阵刺痛,不禁逼出了她喉间一声娇/呼,倒松开了含着皇帝指头的双唇。
 




    酸甜的梅子被舐去了表面一层薄薄糖霜,泛着莹然水光,在朦胧缠绵的纱帐间勾出几丝暧昧氛围。
 




    “既身子不适,便不必顾那些虚礼了。”
 




    皇帝的声音清冷而淡漠,虽说的是家常闲话,仍不免透出久居高位的淡淡威压,“这不是你要吃的吗,留在朕手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