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集澄昔

50-60(第3页)

 




    这次的事又是一个导火索,白敏怕和当年那女家教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想及时挽回,连做了几日的心理建设,主动登门讲和,可没聊几句,重蹈覆辙。
 




    儿子和她太像,真计较起来软硬不吃。
 




    回忆戛然而止。
 




    想到这些,白敏脸色和缓了,放软语气:“行樾,妈妈不想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替你做决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她跟你是否合适。”
 




    白行樾不买账:“如果您今天来是为了说这些,那可以走了。”
 




    白敏问道:“她有什么好?真就值得你放弃这么多?”
 




    白行樾平静道:“您想拿白家和亲情拴住我,属实没必要。这些对我来说不值一提,随随便便就能舍弃。”
 




    白敏认真且严肃地看了儿子一会,拎着包的指节泛白,胸口急促起伏,最后只憋出一个“好”,负气离开了,门被重重关上-
 




    书房的门没被阖严,被风吹开一条缝隙,周旋清晰听见外面的谈话。
 




    周旋晚几分钟才出去,给白行樾留出缓冲时间。
 




    冷光灯映衬下,他站在那,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怒火,萧条得像潭死水。
 




    她第一次发现,强大如白行樾,也会有难解的死结,和纠来绕去的疑难杂症。
 




    白行樾沉静道:“让你看笑话了。”
 




    直到白敏来之前,他们之间气氛一直很好。周旋轻声说:“不会,你也看过我们家的一地鸡毛。”
 




    白行樾想用烟压一压情绪,发现缓解不了,只能作罢。
 




    白行樾说:“无论我妈同不同意,都不会影响我们。”
 




    “我知道,但我还是不希望你为了我和家里决裂。”周旋说,“你并没自己说的那么不在乎亲情。”
 




    白行樾自嘲地笑笑:“我这辈子跟这东西无缘。”
 




    周旋喉咙发涩,从后面抱住他:“像你之前跟我说的,慢慢来。”
 




    白行樾没说话。
 




    周旋说:“不管最终结果怎么样,我都认的。”
 




    白行樾说:“认什么?”
 




    “就算不结婚,也没什么。”周旋说,“长辈们很难理解这些前因后果,就别强行让他们接受了。大不了我受点谴责,又不会少块肉。”
 




    世俗那关能过,不见得长辈这关就好过。
 




    人活一世,总是不可避免地要活在各类人的眼皮子底下。
 




    白行樾说:“和你没关系。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我当初确实做了挺多事。现在这个过程,也算是一种反噬。”
 




    “周旋,你只管做你自己,道德层面的由我来承担。”
 




    第57章 第57章缘迹不缘心
 




    回老洋房的路上,白敏脸色铁青,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她专治惯了,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栽在儿子手上,也意识到自己年岁渐长,很多事早已力不从心。
 




    一旁的陈教授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急不得。”
 




    白敏冷言:“你说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三十岁的人了,他俩怎么就没个教训?”
 




    “当年是你太急功近利,听风就是雨。”陈教授说,“倘若你没逼那么紧,行樾不可能事事和你作对,给自己和你找不痛快。”
 




    白敏说:“我可没让他搞什么不伦恋!”
 




    “你但凡对他多关心一点,他也不至于用这种极端方式气你。”
 




    白敏皱眉,半晌才开口:“行樾要是有夷然一半懂事就好了。”
 




    陈教授笑道:“行樾还不够懂事啊,从小到大品学兼优,也没做过太出格的混账事。夷然就爱玩儿,我和他爸没少操心,整日提溜着脑袋,耳提面命,才没让他步入歧途。”陈教授推心置腹,“真要论起来,行樾不算叛逆,他只是想让你把目光多放在他身上。”
 




    白敏一言不发。事到如今,她终于肯承认,是自己的教育出了大问题。如果儿子出生在宁家,会一生无虞,事事顺遂。
 




    儿子有今天这番成就,靠的是自身的条件和自我约束,没有她这个做母亲的太多功劳。
 




    她自诩桃李满天下,却对自己的孩子苛刻过度,不去耕耘只问收获。
 




    白敏道:“这次的事,你倒比我看得开,也没见你问责夷然,对他说好话赖话。”
 




    “现在都什么年月了,早就恋爱自由,我们这代人被过去的条条框框局限住,越干预越是添乱,不如静观其变。”陈教授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都大了,有各自的造化,也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白敏如实道:“我还是怕他们俩被人带偏!一个女人能轻松游走在兄弟之间,怎么可能没点手腕!”
 




    “你不相信小辈的眼光也就罢了,怎么连我的眼光都怀疑?”陈教授叹息一声,“周旋不像网上说的那样徒有其表、攻于心计,那孩子学习能力很强,不激进不张扬,知冷热进退。他们学院的胡教授,多少年不夸一个学生,对她不也赞不绝口?你总要给她个机会,试着和她相处。”
 




    白敏迟迟没吭声,陈教授又道:“就算没有周旋,也会有其他人,你总不见得个个都满意。说到底,这是行樾自己的姻缘,你手伸太长,会断了本就薄弱的母子情谊。”
 




    白敏眉心微动,松了口:“我回头再好好想想,这是还得从长计议。”
 




    “我看你是该好好想想,如今想要的是什么  。“陈教授替她作答,“你都肯撂下面子讲和了,无非是希望行樾能跟你更亲一点。可你现在这样做,不是把他越推越远嘛?”-
 




    当天深夜,白敏主动给白行樾去了电话。
 




    接通后,母子俩死寂一样的沉默,白敏先开口:“找个时间,带她来家里吃顿便饭吧。”
 




    白行樾不觉意外,说:“我先问她意愿。”
 




    白敏长呼一口气,想说什么,忍下了。
 




    周旋本意不想叫长辈多等,原打算那通电话过后的几天就去拜访,白行樾说不急,晾一晾不是坏事。
 




    考古研究所的面试一过,周旋开始准备入职的事,最近无暇分心,这顿饭半月后才吃上。
 




    周旋第一次正式见家长,白行樾替她把见面礼备好了,她人直接过去就行,但周旋还是问清白敏的喜好,带了样东西。白行樾问是什么,周旋卖了个关子。
 




    去那天,下过一场骤雨,乌云浮散,雨过天晴。
 




    周旋不是第一次来这边,上次来看望宁院长和陈教授,远没有现在紧张。
 




    家里只有白敏和两个保姆,一张柚木圆桌放了三副碗筷,摆满了白行樾平时爱吃的菜。问过周旋口味,白敏叫保姆额外做几道清淡的苏帮菜。
 




    饭桌上,白敏面色仍有些僵硬,待周旋还算友善,没有为难的意思。周旋不多话不谄媚,八面玲珑,却不会叫人觉得心思重,相处起来如沐春风。
 




    白敏这才信了陈教授的眼光,把周旋看在眼里。
 




    白行樾没刻意维护周旋,由她自行把握节奏,给她兜底。
 




    母子俩难得心平气和地坐下好好吃完一顿饭,有周旋在,气氛倒没那么压抑了。
 




    饭后,白敏没绕弯子:“周小姐,陪我到院子里遛遛弯吧,当消食了。”
 




    周旋说好。
 




    晌午太阳毒辣,周旋跟在白敏身后,绕过青苔石子路,来到那棵白杨树底下。
 




    树影斑驳,白敏抚摸树皮表面粗糙的划痕,回忆道:“这是搬过来第二年,行樾和夷然一起刻的,那会儿他俩才这么高。”白敏拿手在膝盖往上的位置比划一下。
 




    周旋静等后话。
 




    白敏直言:“你如果嫁到宁家,会更幸福。”
 




    来之前,周旋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猜到会有这场对话。她说:“白夫人,我听白行樾说过您信佛,为人处世讲究缘迹不缘心。”
 




    周旋不卑不亢地说:“我的上一段感情正常开始,正常结束,分开原因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彼此还是不够合适,和外力或其他人没关系。我从没想过流连在两个男人之间。”
 




    白敏一语道破:“可你如今还是卷进来了。”
 




    周旋说:“我纠结过,也退缩过,但我不想因为所谓的‘上一任和这一任熟识’,就放弃这段感情,放弃白行樾。这对他不公平。”
 




    白敏说:“公平并非这么衡量的。你既知道卷进来会多生是非,还执意如此,这才是对行樾最大的伤害!”
 




    周旋微笑:“说句冒犯的话,您可能不是特别了解他。在白行樾心里,比起经历一波三折,他更希望被坚定地选择。”
 




    这话确实不中听,白敏一下蹙起眉头。
 




    周旋适时补充:“您对他来说,不是洪水猛兽,是比我重要百倍千倍的亲人。只要您选择他一次,没什么前嫌是过不去的。”
 




    白敏听了,颇为动容,沉默了半晌:“你先进去吧,我一个人待会。”
 




    周旋微微点下头,走前帮忙将椅子旁边的遮阳伞撑开了。
 




    即便不在同一所学校,周旋也听说过白敏雷厉的行事风格,她是个好教育家,却不是个好母亲。
 




    听说归听说,周旋始终没立场明说什么。
 




    下午,两人准备离开。
 




    趁白行樾去提车,周旋拿出几包药粉,对白敏说:“他跟我说过,您早年动手术,气管落下了病根。我托家里人在苏州的中医馆开了一味药,滋补的,不是很苦,您可以试试。”
 




    白敏似是愣了下,问道:“行樾同你说我怕苦?”
 




    周旋笑着说是。
 




    白敏生硬道:“叫他少抽点烟,别像他爸一样,肺出了毛病,到时给他收尸都不够!”
 




    周旋应下了。
 




    外头持续高温,烈日炎炎,天水洗成烟蓝色,白行樾在车里等她。
 




    周旋矮身坐进副驾,笑说:“我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白行樾挑挑眉:“借谁的花?”
 




    “你的。”周旋说,“要不是你之前给过我妈那位老中医的联系方式,我也求不到这味药。”
 




    “你这一趟没捞到什么好处,光替我着想了。”
 




    即便周旋没说,白行樾能猜到她在想方设法缓和他们母子的关系。
 




    她本可以不用这样做。
 




    周旋说:“其实捞到了,还是最大的好处。”
 




    她笑盈盈地看着她的“好处”。
 




    白行樾喉结滚了滚,抬手,揉她柔软的发顶-
 




    七月底,白行樾到外地出差一周,回来当天,去城西一家老字号裁缝店接周旋。
 




    周旋约了人逛街,到了才知道,约的是白敏。
 




    店铺人不多,白行樾在外面等,伙计端上一壶碧螺春,茶香袅袅。
 




    素缎花纹的屏风内,白敏和周旋在挑布料。白敏对穿尤其讲究,眼光也好,给周旋挑了好几件日常穿的旗袍,叫她去试试,最后大手一挥,让白行樾买单。
 




    白行樾心甘情愿刷了卡。
 




    周旋连试两三件,觉得累,不想再试了,透过镜子和身后的白行樾对视,问他哪件好看。
 




    白行樾呡一口茶,说:“那件淡蓝色的。”
 




    周旋问:“米白色的呢?”
 




    “不好。”
 




    周旋看着镜子里缠枝莲花纹的淡蓝色素绉缎,很自然地唤起一段回忆——之前在热城过街楼的服装店,白行樾闯进试衣间,帮她系腰带。
 




    那会他们连熟识都谈不上,她觉得他有耍人玩的嫌疑,只想和他保持一段距离,最好出了那扇门就装作不认识。
 




    周旋突然想知道:“你当时想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白行樾却懂了,笑笑:“我能想什么。”
 




    周旋不信。
 




    趁白敏去里间量尺寸,白行樾放下茶杯,来到她身后。他扣住她的腰窝,盈盈一握,低声说:“我当时想,这颜色确实衬你,也确实想……”
 




    后面那两个字咬字清晰,周旋想听不见都难:操。你。
 




    旗袍版型周正,料子没什么弹力,周旋脊背挺得笔直,听见他又说:“但你试都没试,选了那套米白色的。他帮你选的?”
 




    周旋默认,说:“你记这么清楚。”
 




    白行樾说:“不记清楚点儿,日后怎么连本带利讨回来。”
 




    周旋再三确定,这人报复心是真的重。
 




    从店里出来,白敏心情不错,脸上挂着极淡的笑意,眼角细纹明显:“下周你两个舅舅来,到时和周旋一起回家吃饭。”
 




    白行樾淡淡道:“有时间就去。”
 




    白敏心无芥蒂,没强求。
 




    最近一段时间,母子俩有破冰的趋势,只是这么多年相处模式早就成型,很难改变。
 




    如今这样已经很好,起码白敏觉得日子有盼头了,还算满意。
 




    白敏出来带了司机,没同他们一道回。
 




    瞧出白敏似乎有体己话要说,周旋找个借口先上车了。
 




    白行樾说:“您还有事儿?”
 




    白敏坐在后座,隔车门瞧他,语气不大自然:“之前听你提起多年前我那段姻缘。我确实想过再嫁,跟男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白行樾没作声,兴致怏怏。
 




    白敏又说:“只不过,后来觉得这样做多少会影响到你,打消了这念头。”
 




    “行樾,即便嘴上不说,妈妈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
 




    八月份,周旋入职研究所,很快赴往云南洱源县,以研究员的身份正式加入一支考古队,参与一线发掘。
 




    和白行樾商量后,周旋决定不承王玄的衣钵,放弃了去热城空降——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资历尚且不够,不如把职位留给真正能胜任的人。
 




    这边处河谷地带,海拔比热城高,正赶上季风气候,隔三岔五降一次雨,空气湿漉漉的,到处是水汽。
 




    刚来第一周,周旋高反犯了,头晕恶心,每天带着便携氧气瓶,拿红景天泡水喝。她被白行樾带的身体素质还不错,很快适应这种环境。
 




    之前下过一场暴雨,冲刷出地底的一处建筑,当地村民发现了,往上报。勘探组的技术人员确定这是
 




    处遗迹,不停探测、挖土,日夜赶进度。
 




    领队姓成,和王玄认识二十几年了,对周旋很照顾。队里条件不错,有单独房间和卫浴,经费也充足。除了偶尔头疼脑热,信号时好时坏,周旋待得还算舒服。
 




    有网的时候,周旋会趁不忙给白行樾拨去一个视频通话,隔屏幕相互看一眼,随便聊聊,隔靴搔痒地抵消了想念。
 




    算算日子,他们已经有小半月没见面,有好几天没好好说过话。
 




    天气预报显示未来有暴雨,这两天又闷又热,地底温度高,待不了人。下午休息,周旋回房冲了个澡,简单吃点东西,联系白行樾。
 




    提示音响了一会,白行樾接了,光着上半身靠坐在床头,脸色不大好。
 




    周旋甩甩滴水的头发,拿起立在桌上的手机,近距离看着他:“你生病了?”
 




    白行樾嗓音有点哑:“感冒了,还没好。”
 




    “吃药了吗?”
 




    “嗯。”
 




    周旋默了默。
 




    白行樾问:“怎么了?”
 




    “没想到你也会有生病的时候。”
 




    白行樾笑了声,说:“我又不是刀枪不入的铁人。”
 




    周旋也笑:“在我眼里你差不多就是。”
 




    她脖子上有水珠,脸色潮红,眼神亮而媚。白行樾瞧着,心有点发痒:“想我了么?”
 




    周旋语调柔软:“不想你,为什么给你打视频?”
 




    “有空了,我过去看你。”
 




    “好,那我等你。”
 




    白行樾平时工作忙,但不至于争分夺秒,如今已经很少出山接项目做设计,管理层又有何巍托衬着,他的时间比较弹性,但凡有空,能说走就走。
 




    来云南前周旋问过他,如果未来一直这样让步,两地来回奔波,日复一日,有天会不会觉得累。
 




    白行樾说,不是让步,是互补。他去找她,也可以四处采风,算是工作需要。
 




    周旋再无话了。他们从内里到外在都无比契合,世上绝无仅有。
 




    回过神,周旋说:“对了,周纳应该快来北京了吧?”
 




    白行樾拎起手机,下床去客厅倒水喝:“明天下午。我去车站接他。”
 




    “他和知琦没一道回来吗?”
 




    “应该没。”
 




    周旋没多问。
 




    周纳高考后,拖着一个行李箱从家出发,和彭知琦玩了一整个暑假,从这座城市辗转到那座城市,朋友圈隔几天换个ip。
 




    眼看要开学了,总算收心,来北京准备入校。
 




    周旋想了想说:“他们两个没……”
 




    白行樾倒水的动作一停,无端笑出一声,明知故问:“没什么?”
 




    周旋没继续往下说:“总之,如果真发生点什么,你记得提醒他做措施。”
 




    “他心里有数。”白行樾说,“这年龄段是血气方刚,但不无知。”
 




    周旋笑说:“白老师,那你十八岁的时候,也这么血气方刚吗?”
 




    白行樾要笑不笑:“我那会儿要是遇见你,没准会。”
 




    “当时我才十二岁,未成年。”
 




    “知道还提。”
 




    他手机放在吧台上,角度倾斜,刚好从下往上看到腹肌,逆着光,块块分明。
 




    美色当前,周旋看了会,两指按住按键,截图留念。
 




    周旋把视频页面最小化,看天气预报:“北京明天有雨,出门记得带把伞。”
 




    白行樾顺这话嘱咐:“你那儿紫外线强度高,记得防晒。”
 




    周旋加深笑意,确定以及肯定:“你也想我了。”
 




    白行樾坦言:“不想你,为什么看另一个地方的天气预报?”-
 




    隔天下午,高铁站停车场,周纳离远瞧见倚在车旁的白行樾,笑着招招手,喊出声:“姐夫——”
 




    周纳绕过熙攘人群,拖着贴满贴纸的黑色行李箱,大步流星跑过来。
 




    有段日子没见,白行樾打量他,温和道:“黑了不少。”
 




    周纳笑得粲然:“前几天我和她在敦煌,蹲点拍魔鬼城的日出来着,沙漠里实在太晒了,涂一百个防晒霜都不管用。”
 




    白行樾说:“彭知琦哪儿去了?”
 




    周纳说:“她顺道去看她爸了,开学前两天回北京。”
 




    白行樾将他的东西塞进后备箱:“饿不饿?先带你去吃饭。”
 




    周纳坐进车里:“我想吃烤鸭。”
 




    “成。”白行樾提前订位置。
 




    路上,周纳给周旋打微信电话,打两遍没人接,知道她那边不容易上网,放弃了。
 




    周纳有点惋惜地说:“本来还想着,我姐能目送我进大学校门,毕竟人生第一次,总得有点仪式感。”
 




    白行樾说:“以后你还有很多个第一次,不差这次。”
 




    周纳转念说:“没关系,这不有姐夫你吗?你俩派出一个做代表就行。”
 




    周纳一口一个“姐夫”,白行樾并非不受用,说:“趁开学前,带你四处玩玩儿。”
 




    周纳立马来了兴致:“行啊,我还没逛过北京呢。”
 




    吃过饭,白行樾带他回家,将人安顿到客卧。
 




    阿姨提前把房间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换了新的床单被罩。周纳仰躺在床上,整个人陷进去,闻到一股被阳光晒过的味道,很温暖。
 




    白行樾还有事,得去事务所一趟,把门禁卡和信用卡交给他:“待不住就下楼逛一圈,想买什么买什么,记得早点儿回来。”
 




    周纳没同白行樾客气,笑着说:“放心吧姐夫,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云南洱源县,气候依旧闷热难耐,多云转阴。
 




    这次发掘的是初唐时期的古墓,出土了不少南诏风格的陶器和金属器,千年前盛行佛教文化,器具底部镌刻了莲花花纹,很有研究价值。
 




    地底环境极差,像待在潮热的火炉里,久了容易喘不过气。
 




    队伍分成几组,轮班下去。跟周旋同组的有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都毕业不久,经验不是特别多,做起事来畏手畏脚,效率低。
 




    女生叫胡明黎,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看周旋有点冷淡,一直不太敢接近。
 




    周旋停下来等胡明黎一起走,笑说:“我们尽快把工作做完,也能尽快出去。”
 




    没想到她会主动搭话,胡明黎怔了一下,忙应道:“好,我一定不会拖大家后腿的。”
 




    周旋体恤:“没事,慢慢来。”
 




    胡明黎说:“那个,感觉你好熟练呀……像从业很多年的样子,怪不得成队让你带着我们。”
 




    周旋笑笑,没说什么。
 




    在底下待了两个小时左右,已经快到极限,几人脑门都覆了层薄薄的汗,面色泛白,随时有可能因缺氧而晕眩。
 




    周旋没给胡明黎分配太多活,和叫房鹏的男生一起,将出土的文物封进密封箱;另外两个男生使劲一抬,把箱子放到台上,等专业的运送师傅进来搬走。
 




    又过了几分钟,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几人出去了。
 




    周旋回到暂时歇脚的帐篷,一口气摘掉口罩和手套,凑到风扇旁边吹风,又喝了口冰水,才慢慢感觉活过来了。
 




    帐篷外有脚步声,胡明黎站在挡帘边上,试探着说:“我能进来吗?”
 




    周旋过去掀开挡帘。
 




    胡明黎捧着一盒果切和两袋冰块,笑说:“喏,给你的。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周旋说:“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胡明黎待人太客气,像在刻意讨好,让周旋觉得不太自在,但没表现出来,只当她是初来乍到,想找个人作伴,当饭搭子。
 




    聊了没几句,胡明黎把东西放到桌上,离开了。
 




    周旋叉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咀嚼,还没咽下,手机震动了几声。
 




    难得有信号,今早周旋给白行樾发过消息,说下午和明天不是她的班次,休息一天半。
 




    白行樾算准时间打来的。
 




    周旋拿湿巾擦了下手,指腹划向接听键。
 




    听筒里,喧嚣声入耳,白行樾清润的嗓音落地:“忙完了?”
 




    “刚忙完,准备回去了。”周旋笑说,“你在哪?感觉你那边好吵。”
 




    白行樾没搭腔,说:“周纳在家住了几日,昨天已经入校了。”
 




    周旋说:“他跟我说了,怕我上不了网,特意发的短信——这阵子辛苦你了,还得抽空帮我照顾他。”
 




    白行樾笑了声:“打算怎么犒劳我?”
 




    周旋轻抠一下手指肚,有意无意说:“等见面了,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白行樾答应了。
 




    各自安静了一会,周旋听到隐隐约约的广播音,机械的女声,很耳熟。
 




    她听不太清,想问些什么,白行樾忽说:“你那儿天气怎么样?”
 




    周旋出了帐篷,抬头看,前一秒还乌云密布,下一秒艳阳高照,无风无浪,粗壮的榕树和比人高的野芭蕉长在河谷阴湿处。
 




    白腰雨燕在高空成群盘旋。
 




    周旋轻声说:“还不错,意外地没下雨,是晴天。北京天气怎么样?”
 




    白行樾说:“不知道。”
 




    这三个字好像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暗号,意义和动机只有彼此知晓。
 




    周旋虚抓了下空气,一颗心脏砰砰乱跳,快要蹦出嗓子眼,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周旋笃定地问:“你在哪?”
 




    白行樾似是笑了笑,笃定地回答:“机场。”
 




    “哪的机场?”
 




    “云南大理。”
 




    第58章 第58章我现在很想吻你
 




    这边的营地离市区不算太远,交通也比热城方便。
 




    周旋回去洗过澡,换身衣服,包车去大理,紧赶慢赶,走高速大概一个半小时。
 




    路上,周旋飘忽不定,脑子里反复演练,等等见到白行樾,第一时间该说什么做什么。
 




    等快到了,她反倒静下心。或者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只用力抱住他,就已经很好。
 




    白行樾没住酒店,在洱海周边的双廊古镇订了家民宿,极简侘寂风,落地窗海景,装修风格有点像她在热城第一次见到他时,住的那家星级酒店。
 




    过往那些回忆潮水一样涌上来,翻来覆去。周旋只能想到和白行樾有关的片段,历历在目。
 




    一进门,周旋不管不顾,腾空扑在他身上,双腿缠住他的腰,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白行樾稳稳抱住她,扣住她的腰身和臀部。两人对视了短暂几秒,什么都没说,直接拥吻在一起,用最原始的肢体动作表达思念。
 




    周旋后背贴着冰凉的墙面,身前是他,像沉浸在水深火热当中,情难自禁。
 




    进行到一半,白行樾仍旧嵌里,也不出来,将她整个翻转,一步步推到落地窗前。
 




    周旋微眯着眼,呼吸急促,离远看着外面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和窗户上交叠的那道影子。
 




    白行樾稍微垂下头,在她耳边说:“我感受到了,你有多想我。”
 




    周旋断断续续地说:“……我也是。”
 




    “是什么?”
 




    “也感受到了。”周旋吐出长长一口热气,说,“你想我,而且更想。”
 




    确实如此。白行樾没同她辩驳。
 




    空气中的热度再次被点燃,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谁都没精力再讲话,只想彻底糅进对方的快节奏里,你来我往。
 




    折腾到傍晚,天色如水,溺了波澜。
 




    知道白行樾来云南了,周纳赶紧打来视频,想看一眼周旋,跟她说会话。
 




    白行樾指间夹烟,看着窝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周旋,将视频转成了语音,开了免提。
 




    他扯过一件睡袍,罩住她布满痕迹的身体。
 




    没等白行樾开口,周纳着急忙慌说:“我姐应该已经到了吧,我算着时间呢。”
 




    白行樾说:“急什么,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黏人。”
 




    周纳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好几个月没见过了,上次见还是过年那时候呢。”
 




    周旋尚且处在痉挛后放空的状态,僵硬地动了动手指,拄着胳膊坐直了:“……你最近怎么样?在学校还顺利吗?”
 




    周纳回答完,纳闷:“你感冒了啊?声音听上去怪怪的。”
 




    周旋平静扯谎:“是有点,早起的时候着凉了。”
 




    她捋了下潮漉的头发,睡袍随动作堆积成一团,柔软的风光一览无余。白行樾一点点捻灭了烟,将人一把拉过来,借着不久前的滑腻触到底,猝不及防。
 




    周旋坐在他腿上,张开嘴巴,皱着眉,目光迷离,差点没喊出声。
 




    周纳还在那头叽叽喳喳聊日常,恨不得把最近几个月发生过的大事小事都汇报一遍。
 




    过了几分钟,迟迟没得到回应,周纳问:“姐,你在听么?”
 




    “听着呢。”周旋尽量维持正常的语调。
 




    “那你重复一遍,我上句话说什么了。”
 




    周旋哑然。
 




    白行樾放缓节奏,半搂着她,帮忙打圆场:“等你姐忙完,过段时间就回去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周纳似懂非懂:“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了——姐,你记得照顾好自己啊。”
 




    周旋说:“嗯……你也是。”
 




    手机息屏没多久,周旋又一次陷入痉挛,白行樾钳住她的腰身,低头,堵住她的声音。
 




    周旋半梦半醒,已知的只有他,轻易搅乱她的身心,风起云涌-
 




    浴室的格子窗开一条缝隙,风和月色一起涌进来。
 




    周旋在浴缸里泡了快半小时,手搭在边沿,闭着眼,迷迷糊糊眯了一会。
 




    周旋擦干头发,回到客厅,白行樾正和什么人打电话,走近了才听见,是钟自横。
 




    钟自横的大嗓门自听筒传来:“你现在不也在大理么?江湖救急啊!老白,你可不能对兄弟不管不顾。”
 




    白行樾没当回事:“包丢了买新的,卡丢了就去补,找我有什么用。”
 




    钟自横说:“我知道,问题是,现在这不挺晚了?这地方太偏了,鸟不生蛋,也没什么人路过,住店都要现金——你好歹收留我俩一晚啊。”
 




    白行樾没同他掰扯,说:“知道了。你私发我个定位。”
 




    周旋看着他切掉发小群,点开和钟自横的聊天框:“出什么事了?”
 




    白行樾扫一眼定位:“钟自横和他老婆来这儿度蜜月,行李被偷了,浑身上下只剩手机。”
 




    周旋以为白行樾会去接他们,但他只是给钟自横发去一个号码,叫钟自横联系这个人,有什么事直接说,对方会帮忙解决。
 




    周旋恍惚想起什么,表情有些怪异,问一句:“你不过去真的行吗?”
 




    白行樾说:“没有你我就去了。现在陪你最重要。”
 




    其实不该反应这么大,但周旋心里还是软得一塌糊涂。
 




    晚上,两人出了民宿,沿着海边散步,去附近的古街逛逛。
 




    周旋问:“你之前来过这吗?”
 




    白行樾说:“没,第一次来。”
 




    周旋笑:“我也是。”
 




    白行樾勾起嘴角:“笑什么?”
 




    “不知道。”周旋说,“就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正赶上旅游旺季,哪哪都是人,奇装异服,摩肩接踵;青石板主道延伸几条小巷,青瓦白墙,菜市
 




    场有条美食街,商贩和老板反复吆喝,很有烟火气。
 




    天还没黑透,灯和晚霞层次分明。
 




    白行樾牵住她:“晚饭想吃什么?”
 




    前面有扇拱形石砖门,棚顶挂一串编织灯笼,周旋看店名:“要不吃酸辣鱼吧,听说这家店还挺出名,好多人来打卡。”
 




    “你胃不好,晚上少吃辣。”
 




    “哦,差点忘了。”周旋笑说,“那去吃菌锅?”
 




    “走吧。”
 




    餐馆人多,他们刚进门,正好腾出一张空桌,伙计笑呵呵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请进!”
 




    店面不大,人来人往的挺热闹,红木桌椅掉了点漆,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等菌子煮熟的空隙,筷子被收走,周旋拿热水给碗盘消毒:“你这次来,打算待多久?”
 




    白行樾帮她挽了下镂空针织衫的袖子:“两三天吧。你忙你的,我到洱源县转转,找找灵感。”
 




    “什么灵感?”
 




    “接了个私人项目。”白行樾说,“大兴机场要额外建个地形标。”
 




    “类似于航站楼那个凤凰展翅的造型吗?”
 




    “差不多。”
 




    周旋很感兴趣:“设计图什么时候出来?我能看看吗?”
 




    “还早,这事刚定下来。”白行樾说,“等回去签合同。”
 




    离开餐馆已经挺晚,街上的人只多不少。
 




    洱海旁有个海景清吧,门口摆几张圆形玻璃桌,露天舞台上,一支乐队在演奏,年轻主唱用烟嗓唱《hershadow》,光影霓虹,彩灯闪烁。
 




    周旋拉着白行樾,找个靠海的位置落座,点了杯梅子酒。晚风徐徐,她托腮眺望波澜壮阔的海平面,一身轻松地笑说:“你来了,这的天气都变好了。”
 




    从碰面那刻起,白行樾便瞧出她的疲态:“规格再高、条件再好的考古队,只要在一线,免不了辛苦。对现在的你来说,心里充实最重要,也能在转管理岗前丰富阅历。”
 




    周旋听了,有些怔然,很快凝起笑。
 




    白行樾从不会说类似“辛苦就别做了,换个轻松的工作,或者我养你”之类的话,他总能精准宽慰到她心里。
 




    周旋说:“我计划在三十五岁前回北京,转管理岗。在这之前还是会在全国各地飘着,没有要小孩的想法——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白行樾低笑一声:“婚都还没结,考虑这么长远?”
 




    周旋佯装认真:“你别贫,我说正经的。”
 




    白行樾平和道:“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这都是你的自由,就算是我也无权干涉。你先是你自己,再是其他角色。”
 




    周旋心头一动,轻声说:“白行樾,怎么办?”
 




    白行樾说:“什么怎么办?”
 




    “我现在很想吻你。”-
 




    第五天,白行樾离开云南,回北京。
 




    走的那天周旋很忙,腾不出空送他,前一晚她偷偷溜出营地,和他在荒野露营。繁星当空,莺飞草长,她在帐篷里,被折腾到彻底没了力气。
 




    离别当前,白行樾有一百种方法叫她印象深刻。
 




    接下来的一周,各自都有事做,两人联系的次数时多时少,空了就多聊几句,忙了就暂时不聊,但心里都记挂着彼此。
 




    白行樾这段时间一直在和法务部沟通项目的细节,核对好后,跟几个参与方约了签约时间,把签约地点定在了自家事务所。
 




    星期一,承包单位和专项设计分包单位的负责人都已到场,在会议室等候。
 




    何巍先过去了,白行樾正要过去,周纳突然打来电话。
 




    平时只要不是急事,周纳会在微信上说声,耐心等回复就行。
 




    白行樾松开办公室的门把手,走到落地窗前,接通了。
 




    周纳比上次还要焦急,连“姐夫”都忘了喊,直奔主题:“我刚才刷微博热搜,说云南那边爆发了泥石流……我特意查了下,事发地好像就在我姐工作的地方。”
 




    周纳想冷静下来,但忍不住,加快语速又说:“我给她发微信打电话,她全都没回,现在手机关机了,想打都打不通。”
 




    几分钟后,白行樾拎起外套,径直往大门口走。
 




    路过会议室,被出来的何巍拦下:“马上到点了,要去哪?”
 




    白行樾说:“云南。”
 




    何巍一愣,意外道:“你没事吧?怎么说去就去,一点招呼都不打?”
 




    白行樾说:“临时有急事。”
 




    知道周旋在那工作,换作以往,何巍不会拦,但今天至关重要:“里面一群人等着你签合同呢,民航集团的,还有工程设计院的,他们可都在。”
 




    白行樾没心思:“签不了。这项目我不要了。”
 




    何巍第一次见他这么不负责任,想发火,回头看一眼会议室,压低声线隐忍道:“你知不知道这项目有多重要?你现在毁约,对事务所和你的前途百害无一利!”
 




    白行樾看了眼腕表,冷声说:“前途可以不要。我没法拿她的性命去赌。”
 




    何巍气极,用力抓了下头发,差点崩溃:“你他妈……”
 




    白行樾不再听他多言,毫不留恋,转身就走了。
 




    第59章 第59章我们第二次相遇的地方……
 




    白行樾抵达洱源县已经是下午。
 




    路上,他不断联系周旋,联系不上,问王玄要了姓成的领队的号码,拨过去也无人接听。
 




    这边的武警总队负责人早年受过白行樾父亲恩惠,听说这事,帮忙联系了地质环境监测院和消防救援队,给到的反馈是,今早确实有几个年轻男女被困在河谷一带,但都是游客,没有考古队的人。
 




    很快,负责人又打来一通电话,说刚刚得到消息,一个多小时前,泥石流二次爆发,淹没了古墓出口,导致地下坍塌,有一组人被埋在里面了,还没解救出来。
 




    白行樾上了武警的车,随他们去事发现场。
 




    昨天暴雨突降,谷底积水,河道被泥沙和碎石堵住,山路被冲刷,走起来直打滑。好在雨停了,泥石流破坏力不大,没预想中那么危险,一切都还来得及。
 




    赶到现场时,考古队和救援队的人都在,白行樾环视一圈,没找到周旋,心里一沉,基本有了数。
 




    救援队队长看向被堵塞的洞口,和底下人商讨救援方案。武警中队队长领白行樾过去了,问现在什么情况,里面被困了几个人。
 




    救援队队长抽空说:“三个,两女一男。情况不是太糟,得尽快刨开泥沙,把人救出来,不然他们在地底下待久了,会被活活憋死的。”
 




    白行樾问身后的成队:“昨天暴雨,今天队里怎么没雨休?”
 




    成队被问得羞愧,正要开口,和周旋同组的男生抢先说:“是这样的……本来今明两天都休息,队里有个叫胡明黎的私自下到墓里,周旋是我们组组长,估计跟着下去了。”
 




    成队默了许久,道:“是我没带好自己队里的人,给大家添乱了。”
 




    白行樾懒得听这些场面话,耐心等救援方案。
 




    原本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天公不作美,转眼又下起雨,淅淅沥沥。
 




    但凡下雨,泥石流随时有可能三次爆发,为避免更多人员伤亡,行动只能暂缓。
 




    救援队队员冒着细雨,护送考古队的其他人离开现场。
 




    白行樾没走,留下一起等。
 




    时间分秒流逝,等到最后,白行樾彻底没了耐性,没指责没怒气,沉静道:“要是雨一直不停,里面的人怎么办?”
 




    救援队队长更心急,无奈道:“底下路况复杂,我们的人不熟悉,就算冒雨下去了也出不来,救人的概率不大,没准还得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白行樾没多言,转身进了帐篷。
 




    再出来时,腰部系了绳索,身上裹了救生衣、防滑靴和手套。
 




    白行樾在国外那几年,经常混迹在无人区或野外,对救生一事信手拈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救援队队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赶紧阻止:“不行,你不能下去——先不说你自己有没有危险,这是我们的任务,你没有义务冒险!”
 




    白行樾不听劝,平静道:“里面被困的,是我妻子。”
 




    救援队队长又愣住了,刚想勒令说什么,被旁边的中队长拽了一下:“你我都管不了这位……他是那谁的儿子,知道了么?”
 




    听见一个姓氏,救援队队长倒吸一口凉气,叹息道:“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去送死啊!真出事了,你我责任不是更大?”
 




    中队长气得直拍脑门:“所以赶紧叫
 




    几个人跟过去啊!还等什么呢!”
 




    白行樾抬了抬眼,眼底一潭死水,幽凉深沉:“地形交给我来认。放心,不会让你们活活送死。”-
 




    地底空气稀薄,泥浆不断往里灌,越堆越厚,已经没到了膝盖往上。
 




    周旋跟胡明黎和房鹏站在台阶上,不动不闹,尽量不过度消耗氧气,养精蓄锐。
 




    拉进来的电线已经被淹没,灯泡灭了,墓室一片昏暗。胡明黎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清晰听见浑浊的泥流翻滚的声音,再也忍不住,低低抽泣。
 




    周旋听得心烦,但没说什么,闭了闭眼,等时间一点点过去。
 




    胡明黎擦擦眼泪,哽咽着说:“都怪我……是我对不起你们,要不是我怕拖后腿,想赶一下工作进度,偷偷进来了……你们俩也不会因为找我,被困在这里……对不起。”
 




    房鹏打小在城里长大,哪见过这种场面,顾不上男女之分,偷摸抹了把眼泪。
 




    房鹏心里很难不怨怼,没好气地说:“你学艺不精,进度慢点就慢点,我们从没说过你什么,结果非得搞这套!现在好了吧,大家陪你一起死——反正这是处墓地,都不用看风水了,就地埋了得了!”
 




    被他一说,胡明黎哭得更大声了,连连道歉。
 




    周旋平静打断他们:“都少说两句吧,省点力气。事情已经发生了,怪这怪那没用。”
 




    房鹏收敛了脾气:“你就不害怕吗?”
 




    “怕。”她今年只见过母亲和弟弟一次,还想见第二次,和白行樾也还没百年好合,怎么可能不怕,“就算出不去,我也不想认死。”
 




    房鹏说:“那要是,真没人来救我们呢?”
 




    周旋说:“会有人愿意来救,但他们也得惜自己的命。”
 




    隔厚厚几个土层,可能是错觉,她好像听见外面又降雨了,洞口有水流声,缥缈空灵。
 




    他们渐渐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泥浆越灌越多,没过了腰臀,快要弥漫到胸口,水压在身上,呼吸开始变困难。
 




    房鹏个子高,拉了周旋一把,让她踩在自己脚背上;想了想,还是朝胡明黎伸出手,把人带过来。
 




    三人挤在同一节台阶上,围作一团。
 




    皮肤被脏污的泥水泡出褶皱,周旋不适地抬起手臂,搓了搓手心里的泥沙。
 




    泥浆没到肩膀,周旋彻底喘不过气,头晕目眩,脑子里一遍遍闪过家人和白行樾的脸,想着过往和他们相处时的点滴。
 




    她不后悔学考古,但后悔以这种无足轻重的方式献身给自己的事业。
 




    周旋听见胡明黎的抽泣声越来越弱,到最后,耳朵里只剩尖锐的嗡鸣,一遍遍轰炸开。
 




    她困顿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隐约瞧见一处光亮,微弱一个光点,朦朦胧胧,来自手电筒。
 




    晕厥前一秒,周旋好像看见白行樾逆水行舟,突兀地出现在这。
 




    那一瞬间,天亮了-
 




    周旋是被疼醒的,胸腔、肺部、喉咙,哪哪都疼,哪哪都水肿。
 




    难闻的消毒水味传进鼻腔,她眉头拧成一个结,使劲睁开眼,入眼的是覆了层透明薄膜的白色天花板,等适应了,视野慢慢变清晰。
 




    白行樾拨了拨她的头发,哑声说:“醒了?”
 




    周旋僵硬地歪过脖子,看着他,眼眶一下红了。
 




    不是委屈,也不是灾难过后的心有余悸。是心疼。
 




    白行樾身上的衣服都是褶皱,颈侧和耳后沾了泥垢,脸上应该擦过或洗过,来不及进一步清洁,下巴冒出细小的胡茬。
 




    他那么爱干净的人,此刻比任何时候都狼狈。
 




    白行樾读懂她眼里的含义,笑笑:“又没掉层皮,脏就脏了。”
 




    周旋嘴唇干燥起皮,试图发出声音,嗓子像被刀割过,哑得和砂纸没区别:“我睡了……多久?”
 




    白行樾答得很快,像是一直在计算:“一天半。”
 




    周旋迟缓地点点头,牢牢攥住他的一根手指,依赖意味明显。
 




    白行樾回握住她:“医生说你被污水呛到了,呼吸道感染,还有点儿低烧。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得住一周院。”
 




    周旋盯着他眼底的乌青:“……你一直没阖眼吗?”
 




    “嗯。”白行樾说,“你醒了要是见不到我,会心里没底。”
 




    “那时候,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
 




    周旋扯了扯泛白的嘴唇,放软语气,听起来像撒娇:“饿了。”
 




    白行樾喂她喝一口水:“暂时还不能吃东西,忍忍。”
 




    “那我看你吃。”她大概猜到,他到现在估计没吃过东西。
 




    “等你做完检查我再吃。”
 




    “好。”
 




    几项基础检查做完,白行樾叫人把餐食送上来,给她点了份养胃的流食。
 




    补充点营养,周旋感觉舒服不少,问起周纳。
 




    白行樾说:“他请假要来,我没让。等会你自己联系他,报个平安。”
 




    周旋说好,又说:“我妈知道我出事了吗?”
 




    “上新闻了,瞒不住。”
 




    等恢复一点精神,周旋跟林秀榕和周纳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林秀榕总算放心,想劝句什么,又觉得不该干涉女儿的事业,遂放弃了,只托白行樾照顾好她。
 




    白行樾应下了。
 




    在市区医院住了几日,白行樾帮周旋办理出院手续。
 




    这期间,成队亲自来看望,给了她一个月的带薪假,叫她好好休养,不急着归队;胡明黎在楼下普通病房住院,上来过一次,周旋待她和以往没区别,不热情也不冷淡,照常相处。
 




    出院当天,白行樾问她想不想回北京,周旋说:“突然想回热城看看。”
 




    白行樾说:“热城哪里?”
 




    “我们第二次相遇的地方。”
 




    她说的不是“第一次”。
 




    只这一句,白行樾便懂了,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订机票酒店。
 




    下午,过了安检,周旋坐在头等舱休息室的座椅上,靠着白行樾肩膀,视线发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行樾看手机,回复工作方面的消息,顺便安抚何巍。
 




    那天他走后,何巍求爷爷告奶奶,绞尽脑汁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没让事态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把签约时间推后了。
 




    何巍其实心里也清楚,那群人之所以愿意等,不一定是看自己面子,而是看中了白行樾的能力,毕竟好饭不怕晚,也不差这几天。
 




    但白行樾还是把功劳划到了何巍身上,该感谢感谢,该弥补弥补。
 




    朋友兼合伙人做到这份上,何巍就是再气,也撒不出火了,这事自然一笔勾销。
 




    一直在发呆的周旋突然出声,很轻地喊他:“白行樾。”
 




    白行樾收起手机:“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没有不舒服,我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周旋没太组织措辞,看着他,目光清静而柔软:“你真正对我动心思,是从哪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