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集澄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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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什么,白行樾似是笑了一声:“何止来过,简直记忆深刻。”
黄毛听得云里雾里,想追问一句,胳膊肘碰倒了台面上的红石榴汁,洒了白行樾一身。绸面衬衫洇进一大块暗红,很难洗掉。
知道白行樾爱干净,黄毛懵了,忙递去一条毛巾,就差负荆请罪。
白行樾随意擦拭几下,面不改色:“五年前那批兼职的服务生是你招的?”
“啊?”黄毛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我,以前招人这块儿都是我负责的。”
“还真是一脉相承。”
“啥意思……”
白行樾也没解释,又待了会,临走前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店里辛苦你多照看。”
黄毛语气焦急:“樾哥,你这就走了?来都来了,也不多待一会儿。”
“回家换身衣服,总不能光着。”
“等下,有件事我差点忘了。”黄毛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红色信封,递给白行樾,“前两天有个姓庄的来过,女的,说是你朋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白行樾瞥一眼,没接,淡淡道:“直接扔了吧。”-
周旋随宁夷然回到公寓,先去泡了个热水澡。她偶尔会在他这过夜,衣帽间有单独的柜子放她的衣物,有些连吊牌都没摘。
周旋吹过头发,随便找条睡裙套上,回房补觉。
再睁眼已经快到晚上,外头薄暮冥冥。
入了秋,北京气候干燥,宁夷然在她睡觉的时候开了加湿器。门没被阖严,他在客厅和朋友打语音,周旋迷迷糊糊听到白行樾讲话,扬声器外放,嗓音比平时沉。
她没细听,翻身又眯了会。
似醒非醒,周旋做了个梦。
她意外梦见了白行樾。那些片段既割裂又真实——在医院的洗手间,在她的卧室,他掌心的温度,和摩挲在她皮肤表面的触感。
他喷洒出的热气沿锁骨往下,埋在衣摆内的手正相反,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侵略意味十足。
火中石,梦中身。
没更进一步,周旋彻底醒了。
被窝里温度太高,她出了一身汗,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脑子一团浆糊。
宁夷然推门进来,点开壁灯。
周旋不适应地眨了下眼睛,手臂搭在眼皮上,呼吸有点混乱。
宁夷然握住她的手,放在手里揉捏,笑问:“脸怎么这么红?”
周旋没回答,拄着床沿坐起来,嗓音有点哑:“……几点了?”
“六点多。”宁夷然从侧面抱住她,“有个发小今天生日,说要聚聚,一起去吗?”
“白行樾也去吗?”
宁夷然微顿:“突然问他做什么?”
“他有个u盘在我这,王队急着要里面的数据。”周旋说,“你帮我带给他吧,我就不去了。”
“那我也不去了,陪你最重要。等会儿叫人把东西给老白送去。”
知道宁夷然看重友情,周旋没让他为难:“还是去吧,吃顿饭而已。等我收拾一下。”
宁夷然低笑一声:“好。穿漂亮点儿。”
晚高峰路段拥堵,二环内尤其。下了环城高速,车拐进南长街一家私房菜馆。
牌匾底下的麒麟石像旁站了个泊车小哥,宁夷然把车钥匙丢过去,牵着周旋的手往四合院里走,穿过一条长廊,进了隔间。
除了白行樾,人差不多已经到齐,刚好凑满一桌,各自带了家属。
周旋之前和他们这群人见过,简单打了个招呼,靠窗落座。
过生日的叫钟自横,和宁夷然他们打小一起长大,前两年调任到外地工作,难得回北京一趟。
周旋和他不熟,只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
钟自横是自来熟的性格,见宁夷然带周旋来了,调侃:“话说咱们几个,好像就老白是孤家寡人了吧?”
宁夷然帮周旋把外套挂到椅背上,随口回一句:“他一直是速战速决的类型,保不齐已经有目标了。”
钟自横惊讶:“真假啊?待会儿可得跟他打听打听。”
席间东拉西扯,白行樾是重点被八卦对象。
点餐时,宁夷然问周旋:“旋旋,要喝酒吗?”
周旋从事不关己的状态中抽身,说:“不太想喝,你也少喝点。”
宁夷然笑着说好,算算日子,她生理期快到了,问服务员要了杯常温橙汁。
菜刚上齐,白行樾姗姗来迟,穿款式简洁的黑衣黑裤,衬衫衣领镂空设计,臂弯处搭一件毛呢外套。
他随服务员进门,目光淡淡略过周旋,很快被众人起哄,叫他自罚三杯。
周旋没去看他,夹一块肉,放进嘴里缓缓咀嚼。
酒过三巡,话题拐来绕去,突然落到周旋身上。
听说她学考古,钟自横的小女友来了兴致:“你们平时的工作是不是挺枯燥的啊?”
周旋笑说:“喜欢就不会觉得无聊。”
小女友开起玩笑:“我还以为,考古就是拿着洛阳铲这儿挖挖那儿挖挖,挖到什么宝贝直接上交国家,跟玩似的。”
对方随便一说,周旋也就随便一答:“大差不差吧。”
自知玩笑过了头,小女友干咳一声,找补似的问:“那你们在现场遇没遇到过什么有意思的事呀?能跟我说说吗?”
周旋自然而然给了这台阶。
宁夷然很少关注周旋工作方面,对她们的聊天内容不大感兴趣,他没旁听,和旁边的男人喝酒闲侃,时不时往她面前的碗里夹点菜。
钟自横端酒杯过来,一把搂住宁夷然的肩膀,笑说:“我说老宁,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好事将近?”
宁夷然看向周旋,笑说:“等周小姐准备好了,我随时都可以。”
周旋但笑不语,给足了他面子。
钟自横感慨道:“真没想到啊,咱们这些人里属你最爱玩,结果反倒是最先安定下来的那个。我之前一度以为老白会先成家。”
白行樾单手撑太阳穴,懒散地掀起眼皮,没作声。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周旋没想往脑子里进,用餐巾擦了下嘴,去洗手间补妆。
周旋刚走没多久,白行樾放下酒杯,到外头的露台上抽烟。
没一会,钟自横出来醒酒,对着夜色自顾自说:“老宁和他女朋友快两年了吧?”
白行樾淡淡“嗯”一声。
“一晃眼可真够快的。”钟自横说,“他俩确定关系那晚我也在。当时好像是周旋生日,我在酒吧还录了视频,发群里了——你有印象不?”
“有点儿印象。”
“那家酒吧现在都快黄了,本来挺好一地儿,出了命案,把老板赔得裤衩都不剩。”钟自横话锋一转,“对了,你和老宁是不是认识那人啊?”
“嗯,挺早以前认识的朋友。”
“我听说,前段时间酒吧被什么人给接手了。”
白行樾没藏着掖着,坦言:“我接的。”
钟自横傻眼了,问原因。
白行樾说:“江湖救急。”
钟自横秒懂,笑说:“要是让老宁接,他肯定愿意,毕竟那是他俩定情的地方。”
风大,白行樾没继续和他闲聊,灭了烟头,说:“你继续待着吧,我先走了。”
“回屋?”
“上洗手间。”-
周旋推开隔板的门,到水池旁洗手。
挤出两泵洗手液,闻到的不是洗手液的味道,一股小豆蔻的香味混进空气里,是宝格丽白茶的前中调。
穿黑色衬衫裙的女人站到她身旁,对镜涂高饱和度的口红,上半身稍稍往前倾,棕色长发滑过肩头,妩媚而不艳俗,有种落落大方的性感。
女人扭头看她,淡淡笑了一下,以示招呼。
对方不是高p,本人比视频里更有气质。
周旋一眼认出是谁,不动声色地回以一笑,不紧不慢烘干手,先一步出了洗手间。
长廊尽头,横梁上挂两个红灯笼,光影朦胧,白行樾背靠柱子,像在必经之路等她。
周旋抚了下手臂,放缓脚步,朝他走过去。
她在他面前停下,环视一圈,四周空无一人。
白行樾笑了声,问:“看什么?”
周旋说:“没看什么。”
“怕有人过来?”
周旋不答反问:“你也来上洗手间吗?”
“你觉得是就是。”
不算答案的答案,两人都心照不宣。
想起傍晚那个梦,周旋更觉得别扭,裹紧外套,低声说:“那我先回包房了。”
过道狭窄,白行樾没有让路的打算。
周旋也没催促,冷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白行樾看她外套下的一字肩内搭,视线往下移,目光落在那双红底的黑色高跟鞋上。
她脚面光滑,条条筋络分明,白得没什么血色。
他问她:“穿这么少,不冷么?”
周旋抿了抿唇,没说话。
好一会,她喊他名字:“白行樾。”
白行樾垂眼:“怎么了。”
“我希望我们都别越界。”
白行樾低头打量她,目光带隐隐的审视,今晚喝了不少酒,但没半分醉意。
半晌,他忽然笑了,拨弄手里的银色u盘,问道:“宁夷然刚刚给的。这东西是我的吗?”
沉默几秒,周旋尽量答得坦然:“不是。”
白行樾摊开她的手掌,把u盘物归原主,一语道破:“周旋,你为我说谎了。”
第17章 第17章别越界
起风了,横梁上挂的那两个纸灯笼碰撞到一起,灯芯忽明忽灭。
周旋侧过身去,避开迎面扑来的冷空气,也避开他的审视。她手里捏着u盘,四角硌得慌,发涩发痒。
她不急开口,白行樾显然比她更不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过了会,白行樾说:“心虚什么?”
周旋眼里恢复平静:“没什么好心虚的。”
白行樾故意:“弄这一出,是想来见我,还是不想来见我。”
周旋答得圆滑:“今天晚上的主角不是你,也不是我。”
白行樾注视她,喉咙溢出一丝轻笑。
纸灯笼晃得更厉害了,罩在头顶,昏黄光线看不清细节。
想起饭桌上宁夷然那句“他一直是速战速决的类型”,周旋舔了舔被风吹得发干的嘴唇,说:“其实没什么必要。”
白行樾说:“这话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上次没太讲清楚——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你的猎物,也不想当你的猎物。”
“你就这么定义自己在我这儿的角色。”
周旋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聊,仰头和他对视,认真地说:“白行樾,无论从哪方面看,我们都不是一路人。”
对现在的她来说,想拥有的差不多已经拥有,安稳胜过惊心动魄。
她不想,不愿意,也没那么多精力。
白行樾用一种缓慢的语速说:“不是一路人,就不该权衡利弊。”
周旋没表现出被看穿后的羞赧,学着他的语气:“不是一路人,但从南到北走了一路,也算是有点交情的朋友。”
周旋细微地顿了顿,又说:“交朋友总得看清对方人品好坏。”
白行樾寡淡地笑出一声,说:“不如你替我想一个合情合理的做法。”
“我们都别越界。”周旋重复刚刚的话,“作为朋友,欠的那些人情我没忘。如果以后你有需要,我和宁夷然尽量随叫随到。”
夜色昏茫,她外套上的獭兔绒毛胡乱飘动,吹在脸上有点痒。
周旋抬手轻挠了一下脸颊。
白行樾没说答不答应,没由来问一句:“打算什么时候正式见家长?”
周旋动作一顿,隔几秒说:“今年我在北京过年。”
“你会和他结婚?”
“会。”
“你不会。”过分温和的语气,循循善诱。
他说得笃定,像下了一定会灵验的魔咒。周旋心脏莫名颤了一下,露出挑不出错处的微笑:“事在人为。而且,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白行樾看她的眼神顿时深了几分。
正说着话,走廊另一头有两道人影朝这边靠近,举止亲昵,几乎黏在了一起。
其中一人穿亮色衣服,周旋一眼认出那是钟自横的女朋友。
没等周旋完全
反应过来,白行樾捉住她手腕,将她拉到背阴处。柱子和柱子中间隔一步之遥,她和他面对面,呼吸融合了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声如雷贯耳。
两人拐进斜对面一间员工休息室,门很快落了锁。隔音一般,似有若无的喘息穿透墙壁,传进耳朵里。
周旋听见白行樾似嘲非嘲地说:“忍着点儿,总比被人发现我们俩单独相处强。”
他的体恤来得恰到好处,更像是对症下药。
周旋的确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没说什么。
休息室的窗户糊一层玻璃纸,半透不透,她甚至能瞧见那两人扭缠在一起的身躯。
这时候从旁经过,双方都尴尬。
周旋一时无所事事,转过头看风景,突然被沙子眯了眼睛,眼角一瞬间变得通红。
白行樾看在眼里,没伸出援手,如她意愿般划清了界限。
过几分钟,白行樾低声说:“等会你先回去,我晚点儿。”
周旋说:“既然是朋友,在路上碰到了,也可以一起回去。”
“我倒无所谓,只是你眼神不对。”
“什么眼神?”
白行樾语气平淡:“问心有愧。”
大概时间紧急,两人没折腾太久,不到十五分钟就出来了。钟自横的女朋友先走,穿白衬衫红坎肩的服务生紧随其后。
危机解除,周旋几乎是有点漠然地推开白行樾,挤出夹缝,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旋回到包房,宁夷然随口一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周旋扯个由头,说屋里太闷了,顺便出去透口气。
宁夷然没太在意,转念同她聊起别的。
周旋浑身发冷,喝了大半杯热茶,好一会才缓过来。
没过多久,白行樾也回来了,经过她身旁时,眼皮没掀一下。
后半场,周旋和他基本零互动,点头之交,互不打扰。
吃完,一群人仍没尽兴,直接去了附近一家club。
玩到快凌晨,周旋眼皮在打架,熬不住了,问宁夷然回不回去。返程路远,宁夷然直接在楼上酒店开了间套房,陪她去休息。
六十几层的大厦,周旋站在升降梯里,一眼俯瞰到西山全貌。
宁夷然今晚被灌了不少酒,但没完全醉。进门后,他将她反按在门壁上,揽过她的腰,低喃:“旋旋。”
他个子高,身体摇摇欲坠。周旋扶住他,轻“嗯”了一声。
宁夷然说:“往后我们别再冷战了,好不好?”
这两年公司规模越来越大,宁夷然比认识时沉稳,鲜少在她面前袒露脆弱的一面。
到底还是动容,周旋回抱住他,隔一层衣服面料,感受到他的体温。
洗过澡,宁夷然拉着她坐到沙发上,有些不舍地笑了一声:“你明天就得走了,我们又得异地挺长一段时间。”
周旋说:“实习期也没几个月。”
宁夷然试探道:“等毕业以后,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份工作?”
周旋说:“暂时还没。”
“这行太辛苦,而且我们俩也不能一直这样聚少离多。”
周旋没作声,等他后半句。
宁夷然斟酌着说:“其实可以考虑留校任职,或者在市博物馆找份工作,还能稳定点儿。你说呢旋旋?”
周旋抬眼看他。
醉酒的缘故,他眼梢有点泛红,目光并不清明,反而显得更加真诚。
周旋笑了笑,说:“哪能说去就去。”
宁夷然说:“只要你点头,就能去。”
周旋笑意淡了下去,说:“所以你都帮我物色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宁夷然哄她:“选择权还是在你,我只是打个提前量。就算你不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养你。”
周旋看着他,一下就没了任何兴致,那种无力感又一次浮现。
她突然不知道,该和他沟通些什么好。明明以前他们无话不谈,彻夜都不能够尽兴。
宁夷然放软声线:“你不想换工作,我们就不换。以后都不提了。”
这事其实不大,连拌嘴都谈不上,互相给个台阶也就揭过去,周旋却说:“我不是谁的附属品,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我们都别介入彼此太多,可以吗?我不喜欢这样。”
大概被她的话刺到,宁夷然心浮气躁,揉捏两下眉心,说:“旋旋,我希望我们都好。两个人在一起,总要互相让步。”
空气沉如死寂,像坠进了冰窖。
周旋冷笑一声,说:“怎么样的好法?什么样的让步?梁杉今晚来过我们吃饭的地方,你知道吗?”-
争吵没爆发,只是又一次不欢而散。
宁夷然不想让这笔莫须有的旧账再搬到台面上,换衣服出了酒店房间,给彼此腾出冷静的时间。
等电梯的空隙,有个女孩主动过来搭讪。
快三十岁的男人,长相和衣品都不差,介于成熟和少年感之间,举手投足皆是魅力。
宁夷然看着眼前这个和周旋一样年轻的面孔,无端有点恍惚。
他没回应对方,转身进了另一部电梯。
刚出电梯,手机响了。梁杉的来电。
后半夜是私人时间,梁杉不至于没有边界感到这种地步。
宁夷然犹豫一下,鬼使神差地接了,直奔主题:“你晚上去南长街了?”
听筒里的那道嗓音质地柔和:“不让去?”
宁夷然皱了下眉,说:“问你呢。”
“是,我去过。”梁杉慢悠悠地说,“工作室马上要进软装了,有些细节我拿捏不准,去找你兄弟聊了聊,请教一下。他只有今晚有时间。”
“你是去找老白的?”
“不然呢。”梁杉似是耸了下肩,“你又没跟我说你在哪吃饭,和谁吃饭。”
宁夷然盯着电梯正上升的数字,说:“先挂了。”
宁夷然想回去找周旋解释清楚,又瞬间打消这念头,直接去了楼下包厢,跟钟自横他们汇合。
白行樾正准备走,看到宁夷然过来了,重新坐回去,给他倒了杯酒,问:“周旋歇下了?”
宁夷然仰头饮尽,没说他们吵架的事,“嗯”了声。
一杯又一杯下肚,宁夷然有些上头,忍不住问一句:“我看起来有那么不安分么?”
白行樾漠然地瞥一眼:“没。”
“那她有什么好怀疑的。”宁夷然说,“梁杉是梁杉,我是我。”
“不是怀疑。你还是不够懂她。”
音乐声大,宁夷然没听清:“什么?”
白行樾压根没有开导他的打算,没再重复一遍。
陪宁夷然聊了会,白行樾到楼上休息。
走廊铺一条羊毛地毯,一眼望不到尽头;水晶灯照在壁画上,阴影斑驳,密密匝匝。
周围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白行樾刷过卡,正要进门,斜对面的房门倏然被打开。
周旋凑巧从里面出来,穿戴还算整齐,头发蓬松而柔软,投来的眼神却拒人千里,沉静,不带一丝温度。
看到他,周旋没来得及梳理疲惫的姿态,也就没刻意掩饰。
她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站在那。
白行樾率先出声:“还没睡?”
周旋说:“卧室空调坏了,去换间房。”嗓音沾了熬夜过后的嘶哑。
“前台没叫人把房卡送上来?”
“打过电话,现在好像没人值班。”
白行樾看着她,缓声说:“别折腾了,来我这儿睡。我换别的。”
此刻她确实很累,浑身像被灌满了泥浆,多走一步都费力。
周旋放弃权衡,应下了。
上一秒还扬言和眼前这个男人划清界限,下一秒他出现在她极度渴望帮助的时候。
无论承不承认,她确实在白行樾身上汲取到了温暖。
第18章 第18章礼尚往来
宁夷然一晚上没回来。
清早,周旋在酒店大堂和他碰到,发现他换了身衣服,黑眼圈极淡,像是整宿没睡。
她没心思多问,只当没看见。
两人脸色都不大好,沉
默着吃完了早餐,宁夷然要送她回公寓拿行李。
周旋淡淡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拿就行。”
宁夷然微顿了下,表情不大自然:“还是送你吧。下午的飞机,拿完行李你还要跟老白汇合——他去看白阿姨了,我正好也回去看看我爸妈。”
周旋没拒绝第二次。
路上,白行樾发来消息,问她醒了没,周旋回复完,对话框弹出语音通话。
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几秒,接了。
那头很安静,周旋听见白行樾问:“睡得好么?”
周旋说:“还好。”
走过场一样问候完,白行樾公事公办:“王队和许念来市区采买了,问你需要稍带什么。”
周旋想了想:“宿舍的桶装水不够用了,灯泡也坏了一个。”
“知道了。”
“还有什么事吗?”
“等下飞机,我们直接去跟他们汇合。”
“好。”
前面红绿灯,宁夷然踩下刹车,腾出空瞥向副驾:“老白打来的?”
周旋将手机塞进包里:“你不是都听到了。”
宁夷然说:“他这么早给你打电话。”
周旋扭头看过去,轻声说:“我们都顾好自己,行吗?”
空气凝结了一瞬。
宁夷然犹豫再三,主动提及:“梁杉的事……”
周旋很轻地打断他:“其实你不用刻意解释什么,我也没打算揪着不放。这种事不该成为女人之间的斗争,源头主要在你。”
昨晚在洗手间碰面,梁杉那记笑,周旋一眼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一个爱而不得的人的好奇、打量、隐隐宣战和心有不甘。
抛开道德层面,她不觉得梁杉这举动哪里不对,毕竟人为自己而活,总得尽力争取。
从认识宁夷然第一天起,周旋就知道他待朋友重情重义。
梁杉享受到了作为宁夷然好友的全部福利,如果不是在潜移默化的相处中得到过对方的默许,不会得寸进尺。
放任也是默许。说到底,这是男人的问题。
绿灯亮了,宁夷然迟迟没动作,直到后方车辆鸣笛提醒才回过神。
话说到这份上,口头承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宁夷然喉结滚了滚,终究没说什么。
从城东到城西,不远不近一条路,周旋闭眼假寐,宁夷然如坐针毡,车厢成了逼仄的水笼,一呼一吸承载了煎熬。
到了宁夷然的住处,周旋原打算自己去,宁夷然顺道给爸妈拿瓶酒,一同上楼了。
十分钟后,原路回到地库。
周旋拖着行李箱往车尾走,被宁夷然及时截过:“我来吧,你先上车。”
周旋松了手。
公寓离宁夷然爸妈家不远,开车没一会就到了。
宁夷然把车停在大门口,问她:“宁院长和陈教授都在家,进去坐坐么?看见你来了,他们肯定高兴。”
周旋说:“改日再到访吧,今天大家都不在状态。”
宁夷然手指无意识敲了下方向盘,没勉强:“那我陪你一会儿,等老白出来,我再进去。”
眼前两栋并排的独立老洋房,坐北朝南,三四层高。陈教授本身是诗情画意的人,把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另一边的院子里搭了个棚檐,底下放书架和坐椅,靠栅栏那侧种一棵白杨树,独树一帜,没什么烟火气。
两家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没等太久,白行樾从里面出来,面色寡淡,看上去比平时阴沉。
周旋拉开车门,换坐到另一辆车的副驾。
宁夷然跟白行樾打了声招呼,对周旋说:“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到了记得跟我说声。”
周旋浅淡地点点头。
看着他们走远,宁夷然收回目光,反手掀开车后备箱,看到搁在角落的纸袋,拿酒的动作一顿。
袋子里那件衬衫皱成一团,衣领沾了口红,混着酒气和白茶香水味。
昨晚白行樾走后没多久,局就散了。
宁夷然无处可去,翻遍通讯录和微信群,想找朋友出来继续喝酒。梁杉的消息恰巧跳出,没附带额外的文字,简短一个定位,在附近的日料店。
毕竟认识多年,梁杉太清楚他此时迫切需要什么。
边喝边聊到早上,等时间差不多了,宁夷然正准备走。梁杉挪到他面前,昂着下巴,眼里水波荡漾,踮脚抱住了他。
彻夜未眠,宁夷然脑子一片混乱,趁理智尚存,推开了她。
从回忆中抽离,宁夷然皱了皱眉,有些烦躁地将袋子拽出来,一股脑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想到周旋,他掏出手机,拉黑了梁杉的全部联系方式-
不知从哪得知白行樾在北京,天还没亮,白敏一通电话打过来,一半商量一半勒令,叫他回来看看。
满打满算睡了不到两小时,白行樾心情极差,但还是耐着性子答应了。
从酒店出来,和急匆匆赶来的宁夷然撞个正着。看他心不在焉,白行樾心里大概有数,明知故问:“去哪儿了?”
宁夷然答得滴水不漏:“喝多了,吐了一身,出去买件衣服。”
和宁夷然分开,白行樾回了趟家。
客厅偌大空旷,白敏坐在主位上边看报纸边吃早餐,头发梳成一个发髻,衣服剪裁合体,没有一丝褶皱。
瞧见白行樾,白敏放下报纸,扯出一抹僵硬的笑:“过来一起吃点。”
这几年白敏在校频频升任,早出晚归,比以前更不顾家,能安心坐下吃顿早餐都成奢侈。
许久未见,白行樾难得配合,坐到她对面,却没动筷。
白敏呡一口汤,瞥来目光:“妈妈要是不联系你,你是不是不准备回来看一眼?”
白行樾淡淡道:“回来也不一定见到人,守一栋空房子做什么。”
“一码归一码,该回还是要回。”白敏说,“自从你回国,我们俩满打满算只见过两次。”
白行樾唇边挑起一道弧度,说:“我小时候,半月能见您一次都不错了。”
白敏张张嘴,一时无话可说。
离婚后,白敏将全部重心放在事业上,常将儿子托付给邻居照顾。上初中前,白行樾在宁家解决三餐的次数比在家多。
相比较,宁夷然爸妈更像他的亲生父母。
毕竟是冰冻三尺的遗留问题,白敏自知理亏,没较这个真,换了话题:“过阵子你爸生日,你不去看看他?”
白行樾不咸不淡笑出一声:“您变得倒快。”
白敏明白这话的意思,说:“小时候不让你见他,是觉得他官僚气息太重,怕影响到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很多恩怨早就淡化了。”停顿一下,白敏又说,“而且,你爸他坐到如今那个位置,很多事都能伸得上手,对你事业有帮助。”
白行樾说:“我有分寸,自己会看着办。”
一头冷水浇下来,热情被扑灭。白敏细微地蹙了下眉,想起从前:“你所谓的有分寸,就是上学的时候和自己老师搞不伦恋。”
白行樾微微向后靠,说:“妈,这事已经过去了,没必要重提。”
白敏不依不饶:“当年你们上高三,我精挑细选请了个女家教,结果反倒耽误你和夷然……”
白行樾眼神泛凉,食指不轻不重地在桌沿敲出一声,明显耐心告罄。
这事是母子俩多年的心结,到底还是有愧,白敏强硬不起来,适时噤了声。
一顿饭吃得还算相安无事。
白行樾离开前,白敏忽然放软语气:“行樾,无论过程和结果怎么样,妈妈做过的所有事,初衷都是为你。”
回答她的,是门锁自动关合的提示音。
正值深秋,围墙外的银杏叶扑簌簌地往院里落,鹅卵石路表面铺一层金黄。
门外两辆车并排停放,周旋坐在宁夷然车上,车窗半降,隔十几米的距
离和他对视,眼神没那么坦荡,却不躲不闪。
白行樾离远瞧着,心无端静下来。
去机场的路上,两人基本没什么交流,一夜回到最初,他们不够相熟的那阶段。
静默到最后,被消息提示音打断。
白行樾出声:“应该是周纳发的。”
周旋意外:“你们一直有联系吗?”
白行樾浅“嗯”一声。
“他不懂事,有打扰到你的地方,你多担待。”周旋顿了顿,“回头我会跟他讲清楚。”
白行樾没应这话,说:“看下他发了什么。”
周旋的确好奇,从储物格里翻出他的手机。
没等她问开机密码,白行樾直接说:“四个0。”
裸机的触感怪异,像他本身,看似没有任何秘密,连密码都浅显易猜,实际深不见底,千人千面。
出于礼貌,周旋没看东看西,直接点开和周纳的聊天框,愣了下:“你给他寄球鞋了吗?”
白行樾说:“在我这儿放着也是放着,他穿尺码合适,就给他了。”
周旋问:“多少钱?我折现给你。”
“不必。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白行樾瞥她一眼,“周纳说什么了?”
周旋语气静得出奇:“没说什么,就是一些感谢的话。”
到达机场,过了安检,巨型落地窗外视野开阔,天蓝得像被水洗过。
周旋这才意识到,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自己已经和白行樾绕国内大半圈,途经几座城市。
人跟人之间的距离最容易在短途中拉近,是否意味着,利尽而散。
白行樾一个人站在窗前,手里捏着打火机反复把玩。
周旋看着他萧条的背影,没由来地想起院子里那棵白杨树。她还是走过去,递给他一块巧克力。
白行樾垂眼:“什么意思?”
周旋说:“礼尚往来。”
那天在墓室,他给她的那块黑巧有哄人高兴的嫌疑。
她不想欠他。
白行樾低笑一声,拆开包装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甘甜带苦。过了会,他说:“周旋,我很羡慕你。”
周旋问原因。
白行樾言简意赅:“你有一个不错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