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春集澄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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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第14章无关风月,只是怪癖
 




    周旋拎着两大袋糕点回到车里,白行樾刚抽完烟。
 




    空气来回流动,烟味还没完全消散,混着一股雨后特有的泥土味,并不难闻。
 




    白行樾扫一眼袋子里的东西,淡淡道:“买这么多?”
 




    “我初高中那会常去他们家写作业,正好路过,就去看看。”周旋指向隔条街的露天摊位,回忆道,“我爸妈以前在那边出摊。”
 




    “后来呢。”
 




    “后来债还得差不多了,攒钱租了间店铺,就搬走了。”
 




    周旋十岁那年,舅舅酒驾肇事,又欠一笔赌债,两个不见底的窟窿都是周旋爸妈帮忙填的,几乎赔得倾家荡产。
 




    她有将近七八年的时光都在这片区域度过,印象深刻。
 




    周旋把东西放后座,低头摆弄手机。
 




    白行樾适时说:“刚你手机又响了,挺急的,我帮忙接了。”
 




    周旋说:“立静又打电话了吗?”
 




    “是宁夷然。”
 




    周旋不着痕迹一顿,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白行樾平静说:“托我在这头照顾好你。”
 




    “没说别的?”
 




    “你希望他说什么?”
 




    周旋自嘲:“我好像没对他抱什么希望。”
 




    白行樾没为宁夷然辩解一句,终止了话题:“等会儿去哪家医院?”
 




    周旋答:“附属一院。”
 




    白行樾看导航:“哪个院区?”
 




    “新院区。”
 




    到了医院门口,白行樾先去停车,周旋问过前台,直奔楼上甲乳外科,在电梯里把病房号发给白行樾。
 




    到了后半夜,整条走廊沉寂得可怕,吸顶的白灯刺眼,周围到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周旋从来不喜欢这种地方,目不斜视地越走越快,鞋跟砸在地砖上,乱了节奏。
 




    她轻推开病房的门。
 




    里面四张床位,有三张都空着,母亲林秀榕躺在靠窗那侧的床上,脸色苍白,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均匀。
 




    周纳趴在床沿睡觉,听到动静抬头,看到是周旋,立马清醒不少。
 




    周旋走过去,小声说  :“吵醒你了吗?”
 




    周纳抻了下腰,起身接过周旋手里的东西:“没有,我没睡熟——你说你要回来,我和妈一直在等,她熬不住,打完针先睡了。”
 




    周旋拿起病历单,仔细翻过一遍,问:“妈今天状态怎么样?”
 




    周纳放低了音量:“还不错,等指标再正常点,就能做手术了。”
 




    周旋稍微放下心。
 




    周纳随周旋走出病房,在光亮的地方说话。
 




    周旋上下打量他,仰头说:“长高了不少。”
 




    周纳轻哼一声:“那是……你也不看看咱们都多久没见了,我这年纪一会一个样。”
 




    周旋问:“这学期成绩怎么样?”
 




    周纳回答:“马马虎虎。”
 




    “微信又不是摆设,怎么不常找我聊聊天?”
 




    “哪个上高三的天天玩手机……”
 




    周旋戳穿他:“是不想,还是怕打扰到我?”
 




    周纳胡乱揉了下硬实的短发,有些不太好意思,正想敷衍了事,看到有人出了电梯,朝这边走来。
 




    对方旁若无人,眼里似乎只有周旋。
 




    周旋看向他,很随意地问车停哪了,男人很随意地答一句。一来一回,不具象的磁场,外人却没法插嘴。
 




    周纳凑到周旋身旁,打听:“你换男朋友了?”
 




    周纳没见过宁夷然,但不是没看过他们俩的合照。
 




    走廊空旷,一点动静被无限放大。周旋眼皮跳了跳,淡然地给他们互相做介绍。提到白行樾,她说他是朋友。
 




    没有宁夷然作前缀,他单纯只是她的朋友。
 




    白行樾细微地挑了下眉梢。
 




    明天不是周末,周纳还要上课,周旋在医院附近的酒店订了间房,叫他去休息。
 




    她原本想给白行樾也订一间,白行樾说飞机上补的那点睡眠够用了,叫她多顾点自己。
 




    白行樾没陪她进病房,在楼道里抽烟。
 




    周遭静谧,周旋轻手轻脚坐到林秀榕面前,握住她的一只手,摸到了薄薄一层茧,硌人的粗粝感。
 




    体温传递,周旋心软得一塌糊涂。
 




    天蒙蒙亮,周旋顶着一副黑眼圈去洗漱,回来时,林秀榕已经醒了。周纳过来吃早餐,白行樾也在,帮忙请了个护工。
 




    周纳嘴里嚼油条,口齿不清:“我叫樾哥进来的,妈说想看看他。”
 




    周旋暗骂他是个自来熟加大嘴巴,面上不动声色,跟林秀榕简单解释一句。
 




    林秀榕气色不错,笑眯眯地招待白行樾就坐。
 




    吃过早餐,周纳拎起背包,说:“周旋,我先上学去了,这交给你了。”
 




    林秀榕佯嗔:“说多少遍了,好好跟你姐说话!”
 




    周纳抗议:“您偏心眼,就知道凶我,怎么从来不凶我姐?”
 




    “你要是有你姐一半出息,我也偏心你。”
 




    周纳摆摆手,落荒而逃。
 




    等护士查完房,周旋扶着林秀榕到楼下做检查。
 




    排队的空隙,林秀榕叹息一声:“我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身体里长了个纤维瘤,切掉就好了……你老远跑回来,多折腾呀。”
 




    周旋笑着安慰:“一年也就回这么一两次,当休假了。”
 




    林秀榕沉默片刻,愧疚道:“旋旋,这几年辛苦你了。”
 




    当年茶馆生意如火如荼,日子还算富裕,比下绰绰有余。周旋从小被富养,跟着父母由奢入俭,高考后早早去了北京,一个人闯荡,没再依附过家里。
 




    林秀榕看在眼里,怎么可能不心疼。
 




    想起什么,林秀榕问:“小宁呢?怎么没说跟你一起回来?”
 




    周旋淡淡道:“他在北京有事要忙。”
 




    林秀榕一针见血:“妈没那么保守,要是男人实在靠不住,支持你舍弃旧的,直接换个新的。”
 




    周旋哭笑不得:“……哪跟哪,您还是悠着点吧。”-
 




    检查结果出来,周旋去见了林秀榕的主治医生,聊完手术方案,和白行樾出了医院,回家给母亲拿换洗衣物。
 




    姑苏城气候适宜,平江路一步一景,粉墙黛瓦,典型的苏派园林风。
 




    茶食店在弄堂里,一栋上年代的二层小楼,一楼店铺,二楼住人。花雕木门上贴了张“暂停营业”的白纸,有人等不及,留言问什么时候营业。
 




    这两年生意变好,林秀榕才过得舒坦些。
 




    周旋把钥匙插进铜锁里,使力拧了两下。
 




    门开了,一股花果香扑进鼻腔,她让出过道位置,示意白行樾先进。
 




    店面不大,堪堪放下五张檀木桌,前院的阳光房种了盆栽,墙上钉几排木架,放装茶叶和干花的玻璃罐。
 




    白行樾直观评价:“挺有生气。”
 




    周旋说:“我妈平时没别的爱好,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和瓶瓶罐罐。”
 




    周旋这些年不常回来,林秀榕单独给她留了房间,定期清扫,平时不让任何人踏足。
 




    怕他闲着无聊,周旋领白行樾到二楼,推开自己卧室的门:“你先进去待会,随便参观——我去隔壁收拾东西,很快。”
 




    收拾完,周旋去了趟后厨,端一盘糕点和两碗薄荷水绿豆汤跟白行樾汇合。
 




    白行樾正站在床头柜旁,打量合照里的她。照片里一家四口,背景是旧相馆的红幕布,周旋穿红棉袄,素面朝天,脸上挂松弛的笑。
 




    他问她什么时候拍的。
 




    周旋陷入回忆,轻声说:“高三那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
 




    白行樾说:“你们姐弟俩长得不太像。”
 




    “我像我爸多一点。”
 




    之前没听她提过父亲,这次来也没见到,白行樾隐约预感到什么,没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有好一会都没说话。
 




    周旋递给他一块糯米糕:“尝尝我妈的手艺。”
 




    白行樾说:“的确比得过红光山寺那家。”他还记得供长明灯那次,她说过的话。
 




    周旋也吃一块,手上黏了层油,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去拿纸抽,不小心带出一张拍立得相片,是她和高中一个男同学的毕业合照。
 




    周旋顾不上擦手,捡起相纸塞回去。
 




    白行樾扫了眼,调侃:“谈过?”
 




    周旋斟酌措辞:“也不算,只是有过苗头。”
 




    白行樾意味不明笑了声。
 




    周旋说:“我以前挺内向的,没那个胆子早恋。”
 




    白行樾说:“跟我解释什么?”
 




    “这不是解释。”
 




    白行樾低哄:“嗯,是就事论事。”
 




    越描越黑。周旋不说话了,坐在单人沙发上一啜一啜地喝绿豆汤。
 




    白行樾低头看她:“好喝么?”
 




    周旋想也没想:“店里一年四季的招牌,大家都觉得好喝。”
 




    “我尝尝。”
 




    周旋指向茶几上的托盘,想说那碗就是给他准备的。
 




    没容她开口,白行樾忽然俯下身,左手撑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另一只手夺过她手里的勺子,慢条斯理地盛出一勺。
 




    他的喉结肉眼可见地滚了滚,吞咽不算明显,却莫名带了点色。情的意味。
 




    白行樾尝到凉丝丝的甜味,混着她口红膏体的胭脂味,低声说:“还不错,难怪是招牌。”
 




    周旋抿唇不语。
 




    这一次终于能够确定,一直以来他都是故意。
 




    白行樾眉眼低垂,笑问:“怎么这么看我?”
 




    周旋没直接挑明,无端问一句:“来苏州的路上,你在想什么?”
 




    白行樾说:“在想,金鸡湖有什么好玩儿的项目。”
 




    “假公济私,顺便来旅游吗?”
 




    “不然呢。”
 




    “所以,这就是那另一部分原因。”
 




    无缘无故的一句话,白行樾却听懂了。
 




    这是她对那晚他说“帮你不全是因为宁夷然”的追问。
 




    白行樾直起腰板,和她拉开一定距离,平和道:“比起站宁夷然,我确实更愿意站在你这边。至于原因,周旋,理由可以有很多条,哪条让现在的你觉得舒适,不如就直接认定哪条。”
 




    有些话虚实难辨,他刚刚就给她提供了一个足以让她心安理得的理由之一。
 




    周旋说:“可能人心里多少都有点癖好,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无关风月,只是怪癖。
 




    白行樾似乎很满意她的举一反三,浅淡地弯唇:“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周旋
 




    突然不想深究。
 




    抛开感情方面,她知道自己不是完全没有私心,而白行樾也未尝看不出来-
 




    回医院的路上,前半程一直在沉默。
 




    这辆车连的是她的蓝牙,按歌单随机播放音乐。凑巧放到那首《eye(s)》,听到前奏,周旋有一瞬恍惚,没来得及细想,白行樾已经切了歌。
 




    周旋扭头看了白行樾一眼。
 




    他表情淡得叫人无法捕捉,阳光一晃,侧脸匿进阴影里,忽远忽近。
 




    周旋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刚刚那首歌,你听过吗?”
 




    “没,听前奏就不喜欢。”白行樾抽空瞥她,像在笑,“怎么了?”
 




    “……随便问问。”
 




    正好路过学校,两人顺带将刚放学的周纳接上了。
 




    最后一节课上自习,周纳和朋友逃去体育场打篮球,出一身汗,校服衣料发潮,发梢湿漉漉地贴着头皮。
 




    周旋无声吸进一口气,从袋子里找出毛巾给他:“擦擦。”
 




    周纳随意擦了几下,凑到前面的座椅中间,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荡:“你们俩下午一直在店里吗?”
 




    周旋说:“我们出来得晚,没在店里待多久。”
 




    周纳“哦”一声,兴致怏怏地往后靠。
 




    到了医院,周旋去窗口给林秀榕补办住院手续,叫白行樾带周纳先上楼。
 




    周纳看向周旋走远的背影,又看身旁的白行樾,点名扼要:“我知道你揣着什么心思。”
 




    白行樾睨他。
 




    周纳又说:“你看上我姐了,是不是?”
 




    白行樾没否认,饶有兴致道:“怎么看出来的?”
 




    周纳说:“关系得多好的朋友才会不辞辛苦,陪着她跨越几千里,跑东跑西。而且,你看她的眼神不对,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小小年纪懂得不少。”
 




    周纳一副“别套近乎”的表情,说:“丑话说在前头,我反对你接近她。她有男朋友了。”
 




    电梯“叮”一声自动开合。
 




    白行樾不再和他聊这事,等进了电梯,忽问:“喜欢篮球?”
 




    周纳抿紧了嘴唇。
 




    白行樾平声说:“我那儿刚好有几双nikemag的球鞋,回头给我个地址,我寄给你。”
 




    周纳眼睛亮了一下:“哪年发售的?”
 




    “16年,全球限量89双。”
 




    周纳做了会思想斗争,最后说:“算了,我不要。”
 




    白行樾说:“我不是为了贿赂你。”
 




    “那是?”
 




    “好好学习,别再逃课了。以后别让你姐操心。”
 




    周纳沉默了几秒,嘟囔:“她自己都还没说什么……”
 




    白行樾说:“有些事不说,不代表没看在眼里。她比你想得还要担心你。”
 




    电梯停在甲乳外科所在楼层,周纳没再吭声,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
 




    周旋回到病房,看见周纳翘腿坐在那写作业,明显有点意外。
 




    写到一半,周纳拖着椅子,挪到白行樾面前,不太自在地说:“那个,我有道题不会。”
 




    白行樾抬抬眼:“哪道?”
 




    周纳质疑:“高三数学题,你在行吗?”
 




    白行樾面色偏淡:“我和你姐上过同一所大学,你觉得呢。”
 




    周纳惊讶:“原来你也是学霸啊,樾哥。”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聊到一起,周旋更意外了,问周纳:“怎么不直接来问我?”
 




    周纳答得理所当然:“男人和男人之间更有默契一点。”
 




    周旋说:“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宁夷然早前主动加过周纳微信,千方百计讨好,周纳不为所动,十次有八次都不回消息,爱搭不理。
 




    她问过周纳原因,周纳当时说:同性相斥,和他没共同话题。
 




    变得倒快。
 




    病房不能多留人,周纳待到晚上,直接回酒店了。
 




    林秀榕明早做手术,需要禁食禁水,周旋胃口不好,也没吃东西,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林秀榕精神欠佳,早早睡了。
 




    突然静下来,负面情绪翻涌,周旋莫名坐立难安。
 




    白行樾喊她名字,说:“下去走走?”
 




    一时无所事事,周旋点点头:“好。”
 




    夜深露重,一楼大厅人满为患,这种地方时刻都在经历生离死别。
 




    周旋看着一群人迎来送往,一颗心脏悬在嗓子眼里,无端有点喘不过气。
 




    白行樾放缓脚步,迁就她的慢动作,说:“是个小手术,失败的概率几乎为零。”
 




    周旋语调很轻:“我知道。”
 




    “但就是控制不住去想?”
 




    “是。”周旋睫毛颤了颤,低头看地面,“我爸他去世挺多年了,突发心梗,走得急。我当时在北京,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所以这次才这么急着赶回来。”
 




    “嗯,同样的经历,不能再有第二次。”周旋说,“我也不想身边人再出什么事。”
 




    正说着话,医护人员推着医疗床从紧急通道进来,躺在床上的中年男人浑身是血,脸色铁青,完全没了知觉。
 




    “都让一让!”打头的医生嚷出声,对前面的路人大喊。
 




    白行樾攥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
 




    医疗床匆匆经过,携一股沾了血腥味的冷风。周旋额头撞到他胸口,回弹了一下。
 




    两人停在原地,没再往前走。
 




    白行樾看着她的发顶,想安慰一句,察觉到有道目光黏在他们身上。
 




    他掀起眼皮,和不远处的宁夷然对上视线。
 




    周旋同时也看到了宁夷然,不同水平线,楚河汉界。
 




    宁夷然穿过旋转门,走向周旋,将她一把揽进怀里,脸埋进她颈间,用尽全力去抱她。
 




    周旋被箍得差点喘不过气。
 




    宁夷然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旋旋,我来晚了。”
 




    他接连说了几句对不起,一遍又一遍,轻如呢喃,身上有让人熟悉的味道,风尘仆仆。
 




    漫长时间里,周旋只是抬了抬手,却没推开他。
 




    第15章 第15章风吹草动只有彼此知晓……
 




    没在一楼大厅耗太久,三人上了楼。
 




    电梯里,宁夷然陪周旋站前排,白行樾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角落一对情侣面对面腻歪,旁若无人。
 




    挂壁上的智能屏投了避孕套广告,宣传词念完,又是新一轮循环。
 




    空间逼仄,但没有多难捱。
 




    进来前,宁夷然和白行樾话了几句家常,两人面上稀松平常,都瞧不出异样。可眼下,周旋有点脊背发凉,又冷又热。
 




    她知道白行樾在看她。
 




    电梯在不同楼层停下,陆续进出一批人。
 




    那对情侣比他们先出去,女人不小心碰到周旋的胳膊,忙回头说了句抱歉。
 




    为了躲她,周旋惯性地往后退,视野盲区,腰被白行樾轻扶住。他很快松了手,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宁夷然关切道:“旋旋,撞疼没有?”
 




    周旋说:“……没。”
 




    她浑身汗毛竖起,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秀榕这会已经睡熟,宁夷然在病房外匆匆看一眼,没进去打扰,想联系在苏州这边的朋友帮忙转vip病房。
 




    周旋说不用这么麻烦,普通病房也不挤。
 




    知道她没吃晚饭,宁夷然点开外卖软件要订餐。
 




    周旋还是说不用。
 




    宁夷然无奈笑笑:“旋旋,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看出他的鞍前马后,可这些对目前的她来说不是必需。周旋精力有限,不想把气氛搞僵,体谅道:“我没生你的气。赶了大半天路,你也累了,先去酒店休息吧。”
 




    宁夷然一顿,没由来地问白行樾:“老白,你去么?”
 




    白行樾挑挑眼:“为什么不去?”
 




    宁夷然抚了下周旋的后脑勺,说:“我今晚留下和你一起陪床,也好有个照应。”
 




    周旋看了他一会,同意了。
 




    白行樾没在医院久留,准备走,被宁夷然叫住:“送你一趟。”
 




    猜到他有话要说,白行樾不急下楼,和宁夷然一前一后来到楼梯拐角处的吸烟
 




    区域。
 




    窗户被拉开一条缝隙,风猛地灌进。
 




    白行樾衔根烟在嘴里,按动打火机,倚窗台点燃。
 




    宁夷然走到他身旁,笑说:“来一根。”
 




    白行樾笑了声,问:“瘾犯了?多久没抽过了?”
 




    “满打满算,得有一年多了吧。”宁夷然吸一口烟,眯起眼睛,不适应地咳了声,“人的口味真是说变就变。以前馋得要死,现在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
 




    白行樾掸掸烟灰,没作声。
 




    半根烟燃尽,白行樾开口:“想聊什么?”
 




    宁夷然步入正题:“也没什么好聊的,想谢谢你这段日子对周旋的维护。”
 




    白行樾笑笑:“倒也不必。这点人情不算什么。”
 




    宁夷然说:“等她实习结束,回北京了,到时我亲自下厨,请你到我们家吃饭。”
 




    白行樾答应了。
 




    宁夷然隔缭绕雾气探究白行樾的微表情,没发现哪里不对。
 




    他突然不能够确定,那通电话延伸出的危机感是不是杞人忧天。
 




    当时在电话里,白行樾说周旋不太方便,两人微妙地沉默了一会。
 




    他笑着问,老白你什么意思。白行樾点到即止,跟他聊起苏州一行,以及周旋母亲生病的事。
 




    宁夷然问,为什么愿意陪周旋走这一趟。
 




    白行樾不慌不忙,将问题反抛给他:为什么陪她去的人是我,不是你?
 




    话音落地,又是一阵沉默。
 




    宁夷然自认为还算了解白行樾——这人再百无禁忌,起码不会浮浪到拿感情随意玩笑。
 




    但宁夷然不是感受不到那平静语气下的漠然和挑衅,可他没立场说什么。白行樾现在做的,是他作为男友本该做的,也是他从一开始就默许过的。
 




    沉默到最后,宁夷然说,帮我照顾好她。
 




    白行樾同样答应了。
 




    结束和白行樾的通话,宁夷然连夜回公司加班,忙了一整天,把未来几天的工作提前做完,买最近一趟的航班赶来苏州。
 




    他把周旋揽在怀里,感受她的心跳,却毫无缘由地觉得,可能还是来迟了。
 




    周旋对他没有责备,也没表现出依赖。
 




    回过神,宁夷然将烟蒂捻在窗台上,苦笑:“要是我昨天白天没去喝酒,也不至于接不到她的电话。”
 




    这几天和周旋一直僵着,心烦意乱,朋友正好攒了局,他也就去了,想着调节一下心情,结果阴差阳错。
 




    白行樾说:“现在说这些用处不大,她不是已经原谅你了么?”
 




    “估计心里多少还有点儿芥蒂。”宁夷然叹气,“算了,以后慢慢哄吧。”
 




    “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白行樾摸出手机,拿烟那只手解锁屏幕。
 




    周旋的微信头像弹到消息栏第一排,问他到酒店了吗。
 




    白行樾回:快了。怎么了?
 




    周旋发来和周纳的聊天记录:周纳刚点了夜宵,邀请你去他房间吃东西。
 




    白行樾:知道了。
 




    周旋:他对我都没这么主动过,你是怎么做到的?
 




    白行樾挑挑嘴角,回复:男人之间的秘密。
 




    宁夷然看他,试探道:“老白,你这是有暧昧对象了?”
 




    白行樾息了屏,坦然地说:“在追。还谈不上暧昧。”
 




    “这人谁啊?我见过么?”
 




    “有机会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宁夷然心里有了数,笑出一声:“行啊——对了,有件事儿,庄路菁下月结婚。”
 




    白行樾问:“你把我联系方式给她的?”
 




    “嗯。前段时间碰到,正好聊起你。”宁夷然说,“她知道你回国了,但不是我说的。”
 




    白行樾对谁说的不感兴趣,没多问。
 




    宁夷然说:“你到时去参加她的婚礼么?”
 




    白行樾说:“我去做什么?”
 




    “听她的意思是,希望你去。”宁夷然说,“我记得你们当初关系挺好。”
 




    “她早就不是我世界里的人。”白行樾要笑不笑,“更何况,那是你前女友,不是我的。”
 




    宁夷然一愣,笑说:“庄老师要是听到这话,得伤心了。好歹师生一场。”
 




    白行樾没搭理他,抬腿要走。
 




    宁夷然说:“诶,送你啊。”
 




    白行樾说:“歇着吧。有空多陪陪周旋,她心情不好。”-
 




    第二天,林秀榕做完手术,麻药劲一过,很快醒了。
 




    体内的纤维瘤体积小,恢复得快,术后再住两天院,回家静养即可。周旋让护工先回去,凡事亲力亲为,事无巨细。
 




    林秀榕出院那天,宁夷然忙前忙后,开车送一行人回店里,提前备好了营养品和礼品,大盒小盒,在前院堆积成山。
 




    林秀榕待他很客气,说来就来了,没必要买这么多东西。
 




    宁夷然不卑不亢,笑说:“第一次来,应该的。”
 




    周纳在一旁冷眼旁观。
 




    吃过午饭,到院子里晒太阳。
 




    林秀榕服过药,要回楼上休息,走前端来四碗薄荷水绿豆汤,给他们解腻。
 




    周纳在打游戏,抽空喝一口,把另一碗推到白行樾面前,献宝似的:“樾哥,你尝尝,这可是我们这的特色。”
 




    白行樾扫了眼浸在碗里的白瓷勺,缓缓说:“尝过了。”
 




    周纳问:“怎么样?好喝吗?”
 




    白行樾说:“挺甜。”
 




    周旋在宁夷然旁边坐着,默不作声,面上没什么情绪。
 




    一局打完,周纳切掉游戏界面,问周旋:“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走呀?”
 




    周旋说:“明早。”
 




    “哦,是直接回工作的地方么?”
 




    “转机有点折腾,这次从北京走。”
 




    宁夷然接过话茬:“我和你姐商量过,到时在北京待一晚再回热城,省得舟车劳顿。”
 




    周纳撇撇嘴,噤声了。
 




    午后阳光刺眼,屋顶的脊脚翘起,衔接着太阳,影影绰绰。
 




    养花饲鸟,叠石造景,这些是林秀榕喜欢做的事。周纳看惯了砖砌的门楼和纸糊的明瓦窗,在店里待得无聊,提议出去逛逛。
 




    周旋忽说:“今天星期六,金鸡湖人多,挺热闹的。”
 




    周纳问:“啊?要去那边吗?”
 




    周旋看向白行樾。
 




    周纳问白行樾:“樾哥,你想去啊?”
 




    白行樾云淡风轻地说:“来苏州是为了玩儿,但也不是非要去哪。”
 




    对面的周旋垂了垂眼。
 




    像在传递一个秘密信号,风吹草动只有彼此知晓。
 




    周旋轻轻皱了下眉,嗓子有点发干,想喝一口绿豆汤,刚拿起勺子,转念放下了。
 




    一时没控制好力道,勺子碰到碗,薄荷叶在水面漂浮,摇摇晃晃。几滴淡绿色液体溅到桌上,被风一吹,很快干了。
 




    碗里的汤汁没全洒,只是虚惊一场-
 




    下午,没去金鸡湖凑热闹,周纳带他们在平江路附近闲逛,买了点纪念品。
 




    隔天去机场前,林秀榕把周旋叫到房间说了会话,不忍面对分别场面,喊周纳送他们下楼。
 




    车后备箱塞满了茶叶、零食和各种特产,周纳看着周旋上了车,帮忙关门。
 




    周旋降下后座车窗,嘱咐:“以后有什么事记得及时和我说。”
 




    周纳低声说:“知道了。”
 




    周旋说:“回吧。”
 




    周纳摸摸后脑勺,不大自在地说:“我在这待会,看看风景。”
 




    周旋看着他,手伸出去,揉他短而扎的头发。
 




    路上堵车,百米一个红绿灯,白行樾坐在驾驶座,偶尔和宁夷然聊几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方向盘,明显百无聊赖。
 




    周旋有点犯恶心,没怎么讲话,侧歪着身体,闭眼听歌。
 




    宁夷然转头看周旋,见她脸色差,摸了摸她的额头,对白行樾说:“这附近应该有药店,路过哪家停一下。”
 




    白行樾说:“买什么?”
 




    “晕车药。”
 




    白行樾没说袋子里有,透过后视镜看了周旋一眼,过了分岔口,随便找家药店,把车缓缓停到路边。
 




    宁夷然靠右侧下车。
 




    车厢里安静一霎,茶色玻璃隔开熙攘的环境,鸣笛声缥缈,像来自外太空。
 




    白行
 




    樾调低了音乐音量,浅淡地出声:“决定和好了?”
 




    周旋睁开眼睛,轻声说:“好像没什么决不决定,顺其自然而已。”
 




    一直以来,她对宁夷然的确有包容的成份在。他对她的好远大过于这些鸡毛蒜皮的矛盾,有些事得过且过,不一定非要刨根问底。
 




    一段感情像博弈,谁没那么爱,谁自然而然占到上风。
 




    她从没想过占上风,但当初却未必有多纯粹,真真假假,半推半就。
 




    周旋没去看前面的白行樾,隔玻璃窗往外眺,一眼寻到宁夷然。
 




    她无端想起宁夷然追她的那几个月。
 




    那段时间是他最殷勤的时候,对她好到不计较得失,也不求任何回报。
 




    有次他想单独见她,故意装病把她喊到家里探视。
 




    傍晚,宁夷然送她回学校,路过清北附近的教职工住宅区,随口玩笑一句:等你什么时候答应我了,我立马安排儿媳见公婆。
 




    灰瓦外墙的独栋老洋房从眼前略过,周旋看一眼路牌,笑笑没说话。
 




    考研成绩出来,准备复试期间,周旋和宁夷然爸妈吃了顿饭,以他朋友的名义。
 




    书香门第,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太和谐。二老都是健谈的性格,和她聊宁夷然小时候,又聊起她的生活和学业。
 




    清明节过去没多久,文博学院复试成绩公布,再往后是她生日,宁夷然在朋友的酒吧为她庆生。
 




    那晚的灯光只聚焦在他一个人身上。台上台下,霓虹阑珊,有人蹦迪,有人录视频,她看着他,认认真真听完了跑调的《eye(s)》。
 




    这些年,她开拓过眼界,共享过宁夷然的人脉和资源,不是完全独善其身。
 




    就连周旋自己都不确定,那晚的动容究竟是为宁夷然,还是为他本身带来的红利,又或者两者兼容,相辅相成。
 




    可她始终记得,他无数次为她买药的背影。
 




    第16章 第16章火中石,梦中身
 




    中午,落地北京。
 




    白行樾和他们分开,回住处提车,驱车去了建国门附近一家酒吧。
 




    白天的长安街平平无奇,死水一样。店里还没营业,只有两个保洁和一个黄头发戴耳钉的男人,卡座的茶几上摆满了酒瓶和烟头,乌烟瘴气。
 




    黄毛把空瓶一股脑塞进酒箱,看到来人,一愣:“樾哥?你不是在外地呢吗?”
 




    白行樾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黄毛沮丧道:“嗨,别提了,昨儿就这么一桌——要我说,咱们干脆也搞搞线上宣传,占着这么好的地段,每天入不敷出,这得亏多少钱啊。”
 




    “没兴趣,就先这样吧。”白行樾说,“本来也没指望它赚钱。”
 




    “不儿,你还没回国就接手朋友这家店,原来是为了做慈善啊。”黄毛凑过来,贼兮兮地说,“还是说,有什么脏钱急着洗一下?”
 




    白行樾扬了下眉,懒得理,径自走到吧台。
 




    调酒师这会还没上班,黄毛小跑绕过吧台,摆弄架子上的基酒,回头看白行樾:“还喝‘哈尔的心脏’么?”
 




    白行樾说:“不喝,开车了。”
 




    黄毛说:“没事,这不有我这个专属代驾嘛。”
 




    黄毛涮过一遍工具,照例调了杯酒,淋上96度的伏特加助点火,又往杯里撒了点肉桂粉。
 




    红色液体流动成一个漩涡,从杯口窜出一团烟花,模拟火山喷发。
 




    火苗烧完,白行樾拿起杯子,在手里把玩。
 




    黄毛话多,好不容易有人来了,嘴没闲着:“哎,现在可真冷清啊……还是前几年舒服,生意好到爆,服务生得一批一批的招。樾哥你肯定记得,开业那年你不是还来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