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988章 淮北惨状

阜昌四年秋,淮河北岸的颍州像一具浸泡在药水里的尸骸——表面尚存人形,內里早已溃烂。

 

淮河北岸三十里的荒凉荒野,杂草灌木肆意蔓延,淮河水位下降,露出大片淤泥河床,掩盖了昔日北宋的良田沃土。迁界令颁行不过三年,曾经的繁华商埠已成野兽乐园,村落已成废墟,唯有断垣断壁间的野狗低吠,与淮河对岸明国寿春的炊烟遥相呼应。而南岸寿春城头的明国旗帜在暮色中猎猎招展,绣着「舟山水师」的艨艟巨舰正逆流而上,船头火炮反射着森冷寒光。

 

淤泥堆积的老渡口,几丛芦苇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三个黑影蹲伏在歪斜的木栈桥下,最瘦小那个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珠滴在泛黄的芦苇叶上——是痨病鬼李二。

 

「死瘸子!抖什么?」独眼龙王五踹了他一脚,「明国水师的巡哨船两个时辰才过一趟!」

 

拄枣木棍的赵瘸子盯着对岸,喉咙里咕哝:「寿春码头现在挂的是‘大明寿春市’的灯笼,听说那边一张银钞能换咱这儿的百十贯阜昌通宝…」他忽然噤声,芦苇荡里传来细碎的水声。

 

一艘用猪尿脬充气捆扎的筏子悄无声息地靠岸。筏上青年浑身湿透,怀里紧抱个油布包裹。李二扑上去就要抢,却被青年反手一刀划开衣襟——包裹里滚出三块刻着「永乐通宝」的铜板。「假的!」王五咒骂着去摸匕首。

 

青年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伤:「这是老子从死人身上扒的!真的银钞在寿春药铺掌柜手里,五千两够买下整个颍上县!」

 

颍上县南城门早被拆毁当柴烧了,残存的壕沟成了天然坟场。几个黑影提着灯笼在尸堆里挑挑拣拣,领头的是个穿绸缎大褂的矮胖子——原颍州盐商赵德昌,如今转行倒卖人肉。

 

「这具女尸大腿肉还新鲜,」他捏着尸体的下巴说,「孝敬完刘都统,剩下的卖给下蔡县的山野黑店。」

 

天蒙蒙亮,颍州城墙根下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昨夜偷渡失败的流民成了野狗的食物,几个还活着的老幼蜷缩在断墙后,嘴里嚼着不知从哪捡来的树皮。

 

「爷爷…我饿…」八岁的小丫头把最后半块烂布塞进嘴里。老人干瘪的手伸进破棉袄,摸出块带血的玉佩:「乖囡,等夜里…把这个交给寿春码头的红头巾…」

 

话音未落,城墙上响起梆子声。几个挎刀的伪齐士兵狞笑着往下撒石灰粉,呛人的白烟中传来声声惨叫。小丫头突然爬起来,跌跌撞撞朝淮河方向跑去。

 

城墙上,伪齐巡逻队正舔着嘴唇数铜钱:「二十个流民尸体,能领三钱银子。」身旁的士兵突然指向河面:「头儿,那漂过来的是啥?」

 

顺河漂流的是具肿胀的尸体,穿着撕烂的官服,胸前挂着一枚刻「大齐转运使」的木牌。最渗人的是,尸体腹部被人剖开,塞满带刺的菱角,随着水流轻轻摇晃,像极了淮河特产的莲蓬。

 

颖州城内,残破巷弄勉强聚着数千户,多是从金占区逃来的顺民与周边农民,勉强苟活。城头狗头旗耷拉,旗杆下,黏竿处的暗探如鬼魅出没,监视着每一个试图南渡的身影。

 

寅时末,颖州城西的废弃巷口,数百顺民与农民聚在无皮枯死槐树下,准备每日清晨的三跪九叩。人群多从河北、山东逃来,因不愿剃辫为奴伺候金人老爷,流落伪齐,却发现颖州比金占区更糟糕。他们衣衫破旧,手握黍饼,眼神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