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963章 济水秋风(第2页)

 

镶白旗的骑兵掠过巷口,铁甲映着落日,红得像血。私塾的窗纸上,幼童的影子悄悄捏紧了小拳头。

 

「……明国的骑兵师上月到了密州。」私塾先生老周压低声音,对几个蒙童家长道,「听说那边汉人都不剃发,孩童还能上学堂。」

 

「嘘!」卖炊饼的张四紧张地瞟向窗外,「你找死吗?上个月刘铁匠就因偷听南边消息,全家被发配会宁府!」

 

老赵从炕洞里摸出半本残破的《三字经》,封皮却写着《金太祖传》。

 

「教不严,师之惰……」他摸着孩童的头,突然改了词,「这话你们记心里,千万……别在外头念。」

 

窗外秋风呜咽,卷起一片枯叶,啪地贴在「大金万年」的告示上。

 

酉时的浣衣局飘着皂角味。三千多名征召来的汉女沉默地搓洗衣物,手腕上烙着镶白旗的徽记,她们都是从各路搜罗来的「健壮女奴」,白日浣衣,夜里……

 

镶白旗的巴图鲁会定期「留种」。这里出生的孩子会立即与母亲分离,并由旗庄嬷嬷抚养。这些被视为未来战士的孩子随后被迅速派往最北、最冷、最艰苦的地区,例如蒲与路、胡里改路和速频路从小就接受严格的北山女真训练和「旗学」洗脑,并在16岁时增补各旗丁口。

 

「乙室猛安部的勇士们一会就到。」女真管事翻著名册,对汉军旗看守吩咐,「按旗主令,每人至少留种三次。」

 

角落里,一个少女突然呕吐起来。

 

管事皱眉:「这个月第几个了?」

 

「第二百零七个。」看守赔笑,「但您放心,按燕京太医教的方子,落胎后养十日就能再用了。」

 

浣衣院的红灯笼亮了一夜。新到的「娘子」们哭声渐弱,只剩几个还在抽噎。

 

「这个臀大,好生养。」孔府管家孔守银捏着个少女的下巴,「算你十两银子。」

 

女真军官抛下串铜钱:「生够三个,还妳自由。」

 

少女突然咬向军官的手,被一巴掌扇倒。孔守银笑着捡钱:「烈的好,生的娃有劲!」

 

院墙外,更夫敲着梆子走过,把哭声编进更调里:「平安无事——哎——」尾音拖得长长的,像道永远好不了的伤疤。

 

而泰山另一侧的晨钟敲响,曲阜城门的守卒推开沉重的木栅,铁链绞动声刺破秋雾。城头悬着两面大旗——一面是金国的白底黑狼旗,另一面则是孔府的杏黄旗,上书「大金衍圣公府」。

 

孔端操站在府邸高台上,望着城内渐起的炊烟。自天会五年剃发降金,受封「衍圣公」以来,兖州已成了金国治下最「安定」的汉地。可这份安定,是用血洗出来的。

 

「查发!」

 

镶白旗的女真兵持刀立于城门口,挨个揪过入城百姓的辫子。一名老汉缩着脖子,脑后金钱鼠尾辫稀疏泛白,显然是新剃不久。女真兵用刀背挑起他的下巴,冷笑道:「老东西,发根又长了,回去再刮!若让孔府的庄丁查到,小心脑袋!」

 

老汉唯唯诺诺,袖中拳头却攥得死紧。他怀里揣着一卷《论语》,书页里夹着几缕断发——那是他偷偷藏起的儿子遗发。去年,他儿子因拒剃发,被孔府庄丁当街枭首,头颅挂在城楼三日。

 
大成殿前香烟缭绕,孔端操身着金国赐的锦缎官袍,头戴女真式皮帽,率孔府子弟向「至圣先师」牌位行礼。

 

「跪——!」

 

一众儒生低头叩首,可他们的辫子垂在脑后,与殿内孔子像一模一样。

 

礼毕,孔端操环视众人,缓缓道:「圣人之道,因时而变。今大金天命所归,吾辈当顺天应人,以文教辅佐新朝。」

 

台下无人应声。角落里,一名年轻书生死死盯着地面,袖中指甲掐进掌心。他昨夜才在破庙墙上题了句——「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城外三十里,孔府的庄丁骑马巡视田垄,鞭子抽在弯腰收割的佃农背上。

 

「手脚麻利点!秋税再加三成,衍圣公府要备贡品给上京!」

 

一名农妇跪在田埂上,怀里抱着饿晕的孩子,哭求道:「老爷,今年蝗灾,麦子只剩三成收成,再交税,我们怎么活?」

 

庄丁冷笑:「活?你们这些汉奴,能活着已是天恩!」说罢,扬鞭抽向她的脸。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金国的征税官到了。庄丁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小跑迎上去:「大人!今年的粮,一粒不少!」

 

征税官瞥了眼田里骨瘦如柴的农夫,漠然道:「不够。大金与西辽余孽开战,各州县再加征三成壮丁。」

 

庄丁点头哈腰:「是!是!我这就去抓人!」

 

城南的「圣泽院」本是宋时州学,如今门口挂着「衍圣公府女眷别院」的匾,实则却是金国安置掳掠妇女的浣衣院。

 

院内,几十名女子麻木地搓洗衣物,手腕上烙着「孔府奴」三字。她们多是战乱中被俘的汉女,有些曾是士族妻女,如今却成了女真将领的「赏赐」。

 

一名少女缩在墙角,死死攥着半块玉佩——那是她定亲的信物。昨夜,孔府管家告诉她,明日她将被送给临潢府的一名猛安详稳做侧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