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僮人南渡
甲板角落,火灶边的两个水手正闲聊打牙祭。一人粗眉阔口,膀大腰圆,笑声似雷,人送外号「猛大虫」,名叫徐震;一人黄皮窄眼,总爱放屁,因此江湖人称「放屁虎」,姓童名闯,是林元仲手下最滑头的帮手。
徐震叼着鱼干,看着一队刚吃完饭的壮丁抬水操练,不由得啐了一口:「嘿,这些山地蛮子倒还有几分规矩,这样下来……说不定真能在那鬼岛上立个寨出来。」
童闯放了个屁,挠挠头笑道:「哪像那批江南流放的老爷,去年春天送他们去吕宋,一船书生地主,啥都不会。一下船就嫌热、嫌蚊子、嫌没茶喝,光一口井挖了三个月,还指望山上猴子给他们送水果呢。」
徐震笑到拍膝:「嘿嘿,还有人上山打柴走丢了,哭着喊‘要回金陵’,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时,黄氏部下一名青年军卒听见,走过来拱手作揖,带着右江口音说:「两位壮士说的是实话。不过我们不是读书人,也不是田地里养膘的闲汉。我家父祖七代开渠筑寨,打过蛮,也熬过旱年,手能筑坝,脚能趟泥。」
童闯挤了挤眼,压低声音问:「你们家寨里怎么舍得让你们一万人出来?你不怕去了婆罗洲,全军覆没?」
青年一笑,摘下腰间铜鼓片,拍了一下,声音清脆如山中暮鼓:「你们汉人怕海,我们僮人不怕水;你们怕林中瘴气,我们生在江湖林谷之间。这婆罗洲,我们看得出,是个能住人的地。只要能开渠、种稻、有树、有鱼、有地头神,什么地方不能活?」
大船驶过风口浪急的加里曼丹西岸,徐震和童闯陪着黄思敬与几位头人登岸勘查。面前是一片平展的冲积平原,数百丈宽的卡普阿斯江水缓缓东流,江面雾气缭绕,鱼鸟成群,河两岸热带树木苍翠挺拔,土地潮湿却不腐,潜藏着肥力。
童闯蹲下捧起一把泥,细看后啧啧称奇:「这地,唔——像极了广州南郊的沙田地,不涝不旱,一年三熟。」
徐震眯起眼道:「若能开渠引江,修个寨子,搞个市集,不说像京师……也有几分升龙府的气象。」
黄思敬踏前一步,眼神发亮:「广州、升龙……皆是江南与岭南人力打造出来的。若此江也能入海开港,村寨相连,日后十万人聚此,有何不可?」
此时,另一艘帆船从南方靠岸,旗上书「侬」字,侬德宏亲率一千先锋也到。他纵马过来,哈哈笑道:「兄弟,这条江若成,我们兄弟可分南北两寨,立西河双峒,一守一攻,内农外商,你种稻我造船,日后若有水贼敢犯,鼓声一响,两寨兵五千可合兵一处,如何?」
黄思敬仰天长笑,拍掌道:「西江子弟,不求富贵,只愿我僮家血脉,万里外亦有山歌可唱!」
徐震与童闯在一旁对望,低声道:「林大帅当年说对了,这些山中来的人,才是真开疆的人。婆罗洲也许真会变样。」
卡普阿斯江,如一条潜龙,自婆罗洲深腹破林而出,蜿蜒东行,入海吐息。河水泛黄,潮声沈厚,黄思敬站在高处船艉,远望彼岸雨林密布,白雾如缕,心中恍如重回右江。
「此江可名‘黄峒’,与我祖地合名。」
黄思敬声音沉静,语落如山。部众闻之,无不跪伏山呼:「峒王开疆,再立黄河!」
百艘南海道大帆船沿江而上,分列鱼贯。林元仲所设双层甲板船结构坚实,下甲载物,上甲屯兵,船艏绘着龙舟与铜鼓图腾,烈日之下油彩闪闪,如铁骑过江。黄思敬率领本部铁杆族人一万,皆右江本地寨中子弟,身披短甲,刀铳齐全,行伍井然,内设「屯甲」、「农丁」、「川卒」三列军制——白日垦田开渠,夜里操练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