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秦王(八)(第3页)
大徐妃在角落默然低头,想到了方才唐文扆的那番话,只怕那萧砚真想侮辱皇室,这上下群臣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她冷笑一声,却听身旁响起低低的声音。
“朝中君臣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大徐妃讶然转头,看了眼小徐妃。
她这个妹妹素有诗才,王建格外喜欢的便是这一点,以前还多在宫中作诗,但多是言景的句子,不曾想今日居能听到这么两句。
好在那几个跪地臣子痛哭流涕的声音不算小,没人能听见。
大徐妃突然想到,那个宋王萧砚,似乎亦颇有诗才,当年盛传天下的“明月几时有”亦在成都流行了许久。
她念着心思,终于听到王建的叹气声重重响起。
“降吧。以朕一人,换诸卿平安,又有何不可。”
说完这一声,王建不再理会妃的手,惭愧道:“朕未能让二位爱妃受到保护,是朕无能。”
大徐妃勉强笑了笑:“官家已经尽力了,梁军太过惊世骇俗,非人力可阻。”
王建叹了口气,折身便走,周庠与张格等人跟了出去,原来殿外居然已经备了一辆由白马拉着的素车,上面挂了白布,不过太过仓促,并未能够准备用以牵羊礼的羊来。
不过群臣到底是备了一些白布裹在胳膊上,那种用作亡国礼穿的白麻丧服,这会也不可能在行宫中找出来。
王建便反绑着手,独自走在最前头,引着群臣一并向外去了,大小徐妃和其他宫人倒不必跟随,不过小徐妃不知是起了什么性子,竟是跟了过去,大徐妃怎么也唤不回来,又惊又怕,唯恐小徐妃受到什么伤害,亦也领着几个还算心腹的宫人追了上去。
一行人出了殿宇,没走多久,便看到了宫城的城墙,上面还有焰火的痕迹,已经没有守军值守,不过城门亦没有打开,梁军竟真的没有继续攻城。
有蜀军残存的甲士拽开宫门,这行宫中的人,才终于看清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形。
外面并无什么旗帜,黑压压的全是甲士,簇拥着唯一一个骑士。
那骑士并未佩戴兜鍪,腰间也只配了一柄剑,比起左右执着各色兵器的部下来,显得很单薄。不过其人身姿很挺拔,尤其是一人坐在高大的骏马上,恍若一座所有人都无法翻越的高山,没人敢去直视他,所有人都低着头。
大徐妃死死拉扯着小徐妃,虚着眼睛看着王建领着群臣出去,当然更多的注意都只是看那位骑士。
那就是萧砚。
他左右的甲士几乎没保持什么阵势,显得松松散散,但大徐妃曾经随王建检阅过军队,明白这种松散绝对不是因为缺乏训练和战阵经验造成的,而是因为阵列中每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
这种甲士,见多了厮杀战场,养成一股彪悍轻死的气势,所以在面对这种场面时,虽不会不重视,但骨子里却会自然生出一股慵懒蔑视的情绪,就像提不起精神。
不知他们面对大蜀军队时,是不是也如这样。
大徐妃想着,她好像并未在成都见到过这等敢战老卒,从未见到过。
据说北地多战,每个军士都相当于把脑袋挂在腰带上过活,今日吃肉,明日可能就死在了某处战场上,所以向来跋扈不尊上下,曾经河北的魏博衙兵,便引得梁帝朱温不惜亲自带着大军杀的一干二净,由此可见一斑。
但就是这种彪悍轻死的兵马,此时簇拥在那萧砚左右,却都只是老老实实的没人说话,没人有什么动作,兵刃如林中,每个人都只是平静看着蜀国君臣垂头丧气的走出宫城,竟然无人躁动喧哗,表露出什么兴奋的姿态来。
仿佛攻破南郑,迫使王建投降,简直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那么有巨大威望而约束这等将卒为其效死的萧砚,到底是怎样的怪物
大徐妃不敢想象,她觉得自己腿都有些发软,嘴唇都显得干燥,拉扯着小徐妃既不敢动也不敢走。
“止步!”
天地间,终于响起一道喝声,也不知是梁军中哪个将军正在问话:“来者何人!”
王建低着头,双手绑在身后,声音并不大:“蜀国主王建……”
这时候,响起了马蹄声,无数双眼睛看着萧砚缓缓策马上前,蜀国群臣中有人愤慨,有人低头不语,但一如方才,并无人去与萧砚对视,有这个胆量的,在迎上萧砚并不算太凌厉的眸光后,却莫名陡增压力,不自主的垂首移开。
这个环境,似乎并没有太过庄严的感觉。
萧砚当然也不计较这些,在低头看了王建一会后,翻下马背,先伸手接过由张格双手捧在一方木盘中的印玺。
王建抬起头,看了萧砚一眼,然后愣了一下,似乎萧砚的形象与他想象中甚有出入。
萧砚同样看了他一眼,一手把玩着那印玺,一手按剑,只是淡漠不语。
王建一咬牙,干脆跪在了地上,而身后的群臣,也随之跪倒。王建便大声道:“蜀国主王建,自缚于军前,向梁朝天策上将……乞降!”
蜀国大臣中,立刻响起了哽咽抽泣声,那些人被安排在最后,似乎王建也知道这些人恐会让萧砚不悦。
不过萧砚并不在乎,他只是举着印玺,对着天空太阴沉而并不存在的太阳照了一下,随口道:“我听说,皇帝总说我是个竖子,如今见了竖子,因何而恭”
王建满嘴苦涩,叩头道:“建不知上将军天威,望上将军息怒。”
萧砚淡淡一笑,这时候才将印玺交给身后跟过来的公羊左,开口道:“本王,接受蜀国君臣投降。”
说着,他噌的一声拔剑出鞘,吓了王建及身后群臣一跳,但寒光闪过,王建却安然无恙,绑在他身后的绳子则断了。
“天下纷乱,本王不忍生灵涂炭,故才兴兵于此。卿识得时务,很好。”萧砚拽着王建的胳膊,将他提了起来,道:“然卿投降本王,不代表成都也接受这亡国礼,卿还需费心。”
王建适才松了口气,这时候又苦涩起来,当然只能点头。
萧砚很满意,又道:“卿到了汴京,可封王侯。蜀国臣子,亦能安稳。”
王建做这些,所求不正是这个结果吗,萧砚当下直接给他许诺,不仅仅是安王建的心,亦是安蜀国群臣的心,是要让他们明白,不要想着再搞什么事。
所有人都知道萧砚说的话就相当于梁朝的圣旨,王建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当即向萧砚揖拜了下。
这时候,人群后响起一道声音:“将军会善待蜀中百姓么”
萧砚稍稍侧目,循着声音看去,却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妇人。王建则又恼又羞愧,一是恼小徐妃脑子糊涂了在这个场面跑来,二是羞愧自己方才居然忘了请求萧砚善待蜀中百姓一事。
萧砚思索了下,问道:“汝就是蕊夫人”
小徐妃一愣,跟在她身后又惊又怕的大徐妃同样错愕,许多群臣都转头看过去,他们并不知道这‘蕊夫人’的封号出自何处。
萧砚倒并不解释,他也不会解释是自己的记忆可能出了偏差,遂只是一笑,翻身上马,径直策马直入行宫之内。
当然没有回答小徐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