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9 伪佛当诛(第2页)

没有人交谈,甚至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很快,村庄再次沉入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刚才那场诡异的集体朝圣只是一场冰冷的噩梦。

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艰难地刺透弥漫的风沙,勉强照亮这个村庄时,韩星河已经站在了院外。

他拦住了一个正佝偻着背、扛着一把锈迹斑斑锄头的老农,那老农枯槁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依旧是那种令人心悸的空洞深渊。

“老丈,辛苦。”韩星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大早上山,是去听大师讲法?”

老农浑浊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听法…种福田…积…积福报…”声音嘶哑得像破旧风箱的最后喘息。

“听法还要劳作?”韩星河追问,目光锐利。

“种寺里的地…给菩萨上供…”老农喃喃道,枯瘦的手臂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深陷的、如同空布袋的腹部,那动作充满了麻木的绝望,“大师说…心诚…来世…就有饱饭吃…不受这…这饥荒的苦…”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被风吹散。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布僧衣、脸上带着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漠然的小沙弥,挑着两只沉甸甸的大木桶,晃晃悠悠地从山上下来,走向村口那口唯一的水井。

木桶里散发出一股浓烈刺鼻的酸馊味。小沙弥面无表情地将桶里的东西——混杂着发黄蔫软的菜叶、稀疏的米粒和一些粘稠发黑的糊状物——一股脑倒进了井旁一个巨大的、污秽不堪的石槽里。

那石槽槽壁沾满了厚厚的、发黑的油垢和霉斑。

小沙弥倒完,看也不看旁边迅速围拢过来的几个眼巴巴望着石槽的村民,挑起空桶,径自回山去了。

村民们默默地围拢过去,拿出随身携带的破碗或瓦罐,开始舀取石槽里那令人作呕的混合物。

没有人争抢,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喉咙里吞咽时发出的、粘滞的咕噜声。

韩星河静静地看着,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刀削斧劈。

身边的方正,罗长风他们,都脸色铁青,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一道棱。

众人都是年轻气盛,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死死盯着石槽和那些麻木吞咽的村民,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几乎要按捺不住,被韩星河一个冰冷如刀的眼神狠狠钉在原地。

“饱饭?”林俊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怒,“那是喂猪的泔水都不如!”

韩星河的目光越过那污秽的石槽,越过那些麻木吞咽如同行尸走肉的村民,再次投向半山腰那座在晨光中轮廓逐渐清晰的寺庙。

灰黑色的墙壁在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坚硬的光泽。

他沉默着,转身走回借宿的院子,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无比,仿佛脚下不是土地,而是凝固的血块。

“老大,就这么看着?”罗长风跟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每个人的神经。

韩星河没答话,径直走到墙角,拿起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冷浑浊的水。

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团越烧越旺、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火焰。

他放下水囊,目光扫过院中几名同样呼吸粗重、眼中喷火的亲兵,最终停在罗长风脸上,声音冷得掉冰渣:“昨夜那个村长说漏了嘴,他家的闺女,去年‘有福’,被选上山当了‘圣女’。”

“圣女?”罗长风瞪大了眼,一脸难以置信的荒谬。

“哼,”韩星河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狰狞的弧度,“供奉在佛前的少女?白天听法,晚上呢?睡在佛堂金砖上?还是…去伺候那些满口福报的秃驴?”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刮在众人心上。

不需要再说下去,众人呼吸都粗重起来,眼中最后一丝克制被汹涌的怒火取代。

那寺庙投下的巨大阴影,此刻仿佛带着某种粘稠腥膻、令人作呕的恶意,沉沉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今晚,”韩星河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铁,蕴含着焚尽一切的决绝,“我们去拜会一下这位迦罗什大师。看看这佛堂里,供的到底是什么菩萨!”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沉沉地笼罩着山脚下的村庄。

这一次,连风都彻底死了,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像冰冷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每一寸土地,每一间土屋。

众人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死寂的村庄。

沿着白天村民上山踩出的那条蜿蜒如蛇的狭窄小径,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脚下的砂石偶尔松动滚落,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如同惊雷,每一次都让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动作轻缓得如同捕猎前的夜枭,肌肉紧绷,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

半山腰,寺庙那庞大的黑影越来越近,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饕餮巨兽,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没有灯火,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空气中那股白天隐约的甜腻腐败气味,此刻变得浓郁粘稠起来,混杂着香烛燃烧后的余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在暗中腐烂的腥气,令人作呕。

韩星河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如同水滴渗入沙地,悄无声息地散开,各自寻找着寺庙外围土石围墙的薄弱点。

韩星河亲自带着罗长风和林俊豪,绕到寺庙后墙一处低矮的角落,借着墙根几块风化的巨石阴影掩护,侧耳倾听,墙内一片死寂,如同坟墓。

“上!”他无声地比划,动作干净利落。

林俊豪如今实力不错,最是敏捷,第一个矮身发力,脚在巨石上一点,双手便如同铁钩般攀住了布满湿滑苔藓的冰冷墙头,狸猫般轻盈地翻了上去,伏在墙头向内观察片刻,随即无声地滑落墙内。

接着是罗长风,韩星河最后一个翻入,墙内是一处狭小的偏院,堆放着腐朽的柴薪和一些破烂的杂物,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死气沉沉。

三人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贴着冰冷的墙壁移动,穿过一道虚掩着的、布满虫蛀痕迹的月洞门。

眼前豁然开阔,是寺庙的后殿区域,高大的殿堂在夜色中投下更深的阴影,飞檐的轮廓如同怪兽张开的爪牙,狰狞地刺向墨色的天穹。

万籁俱寂,只有他们自己极力压低的呼吸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动的声音在耳边鼓噪,放大着空气中的紧张。

突然,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极其微弱,却如同冰冷的毒针,刺破了这片粘稠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