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小孩(第2页)


 祝缨问道“有多少人进出过院子?”


 五娘道“那也是不少的!晚间进出伺候的、端茶递水的,他们的随从,又有早间出事拿人的。”


 “夜里关门吗?”


 五娘道“要看客人的癖好了。那位马将军,倒是关着院门。”


 祝缨又问“你这家里有多少人?”


 “呃,男女一共二十七口。”


 祝缨转回大堂,让五娘把人都带过来,照着册子上的人,一一地看过,让他们在自己面前走一个来回,然后依次站好。除了五娘,还有五娘的丈夫,另有他们在册的十二个“女儿”,一个儿子,厨房忙活的三个人,两个丫环,再有小厮杂役六个人。


 少的那一个“女儿”正躺在京兆府的仵作房里呢。


 祝缨就问当时谁与受害者同住,谁又与周游同院。出来一个温婉柔顺的少女道“妾名玲玲,侍奉周将军。”又点了几个少女,是与她一个院子里的,不过是住在厢房里。


 祝缨问她“周游都干了什么。”


 玲玲道“饮酒、听曲,与我们说笑,又……说了马将军几句,后来喝多了,就睡了。”


 “他夜里没有起来?”


 玲玲道“他要妾陪饮,妾也喝多了。”


 问其他的少女,有的说有客人,根本顾不上周游,也有一个说昨天晚上不舒服,吃了药,睡得沉,是都不知道的。


 又问受害者,同寝的已然死了,厢房住的几个也都摇头说“不知道。”


 祝缨又问“死者,有什么癖好么?”


 五娘道“哎,真是冤孽,他有什么癖好,还不是我们受着?好打人,好绑着,好烧红了的蜡油往身上滴……”


 再问有什么异常,全家上下都说没有,五娘道“头半夜是热闹,后半夜都闹累了,睡得沉。”


 祝缨叹了一口气,对两个衙役说“仔细看好这个地方,不许放别人进来。”


 五娘还要问“我们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鲍评事喝道“恁多话!”


 两人出了五娘家,鲍评事道“好么,竟是滴水不漏。天不早了,回去?看看能不能问一问周将军吧。”


 祝缨道“你还想审他?回家吧!明天一早再去看看裴少卿问出了什么来。”


 鲍评事道“也对,我看裴少卿有点王京兆的模子,兴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两人约定第二天一早回大理寺再仔细参详,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鲍评事郑重地说“蜈蚣想踩进来没有能够,多谢祝兄保我能参与此案。”


 祝缨道“何必这样讲?周将军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你我见到他的狼狈样也不知是福是祸,现又与京兆府打擂台,上头又限期破案,我倒怕连累了你。”


 鲍评事慨然道“富贵险中求!该谢祝兄给我机会。”


 两人辞别。祝缨左旋右转,甩掉了尾随的一个五娘家的小厮,又弯来绕去,到了一所房子的后门叩响了门环。


 里面一个声音问“谁呀?”


 “找九娘的。”


 里面的人将后门拉开一条缝,祝缨一推,把门推开了。那已不记得她了,问道“哎!你是谁呀?怎么能闯进来?好好的大门不走,你是贼么?!”


 有两个高壮的汉子卷着袖子过来要驱逐闹事的人,祝缨站稳了,说“叫九娘来见我。”


 “你算哪根葱?就敢点名叫九娘?”


 “你去问问她,陈大公子是不是很久没来了?”


 “呸!陈大公子可不长你这样。”


 祝缨含笑立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开门的人先动了“我去告诉九娘!”


 不一会儿,九娘就款款而来“谁呀?前头正忙着呢……谁……你是?哎哟,小祝大人!”


 祝缨道“真要我从正门进来问话?”


 九娘吃了一惊“怎么?还有什么案子与我家有关么?这两天就……不是吧?我这里可从不窝藏贼人呐!”


 祝缨道“就几句话,站这儿说。”


 九娘忙把人都赶走,凑上前问“小祝大人有什么要问的?”


 祝缨道“五娘家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这……”


 “我为什么从后门来呢?就是给你留余地。”


 九娘道“嗐!这条街上的,都差不离。她家比我们可要厉害得多啦!不过呢,人多,事儿也就杂,常有闹事的。周将军呢,看着气人吧,其实咱们这儿遇着他那样的,算运气好的了。他可不像能杀人的人。”


 祝缨道“是不是他干的,我会查。我问你,马某,有没有仇人?这条街上有没有恨他的人?”周游……啧!他结了什么仇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那个马将军,癖好不大好,哪个姑娘也遭不住他。要说恨呀、怕的,有,可没有敢动手的吧?再说了,也打不过呀。哎哟,五娘一辈子好强,这回可真是遭了灾了。”


 祝缨问道“五娘家,近来有什么事吗?招人嫉妒啦,与人纠纷啦,口角啦……”


 “那倒没有,都是些寻常事。”


 祝缨笑笑,道“过两天我还来打你,你要是听到什么消息……”


 九娘都要哭了,上一回祝缨跟她打交道,直接把手头一个赚钱的珍珠给放了,还要她不许扣珍珠的行李,好大一注钱呢!再来,就要她出卖同行。虽然她和五娘的关系也不甚融洽,但是,还是不冒这个险了吧!


 祝缨道“你怕什么?”


 “您往我这儿一站,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嗯?”


 “您不像到我们这儿玩儿的啊!”


 “我就不能是落难才子?”


 九娘道“嗯……第一是钱,第二是权。什么才气、机灵,都要靠边站的。”


 祝缨失笑,转身拉开后门“走了,不用送。”


 九娘赶紧唤来了打手“这是大理寺的人,以后遇着了先别得罪!我怎么比五娘还倒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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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缨出了九娘家,天色已暗了下来,他抖抖衣服,大步往家里走,堪堪走到了坊门口,开始敲鼓了。鼓声一歇,就是宵禁的时候了。


 回到了家里,花姐正和张仙姑把饭往桌上摆,笑着说“今天你该着去杨师傅家里的,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祝缨道“这还算早?听,鼓都快停了。”


 张仙姑道“你哪回不是踩着最后一声进坊门的?嗅嗅,你这身上什么怪味儿?”


 祝缨在花街泡了小半天,九娘、五娘都是香喷喷的,香味还不一样,杂染了许多香气,自己嗅了一下,说“哦,可能是哪里不小心蹭上的吧。爹,吃饭了。”


 祝大正蹲在屋外墙根边儿上抱头,闷闷地说“来了。”


 张仙姑骂道“你不显摆、不抖擞就浑身难受!一身轻贱骨头,风一吹就想往天上飘哩!”


 祝缨看花姐,花姐低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办着什么案子?就在后半晌,有几个人来,说是周将军家的,请看顾他们家将军。我寻思着,你认识的周将军,是不是只有叫周游的那一个?又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案子,并不敢收。”


 祝缨道“这就对了。”


 “怎么?”


 “命案,他是嫌犯。在花街。死的也是个将军。京兆先拿人,禁军求了郑大人,大理寺接这个案子,叫我帮同裴少卿办理。”


 “啊!”


 “对呀,不收是对的。”


 张仙姑往祝大手里塞了一副筷子,说“就是!什么狗屁将军!送个礼还鼻孔朝天呢!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花姐说看着不对,我想,咱们偷来的锣儿敲不得,万一你包庇了他,再一查你,你不经查呀!这个老东西就难过了。”


 祝大道“放屁!我哪里为这个难过的?!”


 “那你为什么?”


 祝大道“钱啊……咱家没钱了。”


 三个女人一齐哑然。祝缨心里算了一下账,她家的钱好像真的不太多了。在京城,什么都贵,以前一个小穷官还行,一旦升了官,交际的费用就上升了,不管是行头的花费还是人情往来开销都大了。如今房租一项每年就要近四十贯的开销。她的俸禄如果不买房不买地还凑合,偏又买了地,还计划买房。


 抄家时分的一点小金库如今还剩一点,也不够买个合适的房子的。


 她家,没啥钱了。如果不是抄家的时候占了便宜,如今的这个房子她都租不起。那点俸禄养家糊口租房子做衣服基本就是到手就没。


 就……有点玩脱了。


 祝缨清清喉咙,道“钱的事儿,我想办法,别收外头的钱。”


 张仙姑道“你听他的!谁说家里没钱的?他每回买菜都要扣一把钱呢!丢一回钱袋就能丢十几两银子!老东西,我看你要脸不要!”


 一场争执就此结束。


 吃完了饭,花姐就去找祝缨商议,如何开源节流。她说“家里的事儿不该我做主的,不过我看着,你也不用太着急的。”


 祝缨道“什么该不该的?没有你筹划,我们现在还焦头烂额呢。”


 花姐一笑,道“其实,你手上已经有田了,新盖田舍的事儿我已筹划得差不多了,这就已经有一处产业了。家里不是没钱,是在京城里想太宽裕还有所不及。初做官的人,在你这个年纪、你这个品级,又没有宗族帮衬,一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个能及你的。不要太逼着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