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巳时过半, 谢元帅府的大门再一次启了。



    谢无端这次回京相当调,头三��办的事桩桩件件皆是惊人,在京城掀起了一片波澜,但是自柳汌行刑后, 他又转为低调, 元帅府闭门谢客, 无论是去吊唁的,还是去问候叙旧的, 一概不理。



    直到此刻元帅府的门大, 一个个漆黑的棺椁从府内被抬出来,京中才知道谢以默与昭明长公主于今日出殡。



    一传十,十传百, 百传千……出殡的队伍才走过了三四条街, 谢元帅今��出殡的消息传遍了大半个京城。



    整个京城为之一震。



    京城的百姓们自�玫鼐奂�在前途的街道两边。



    那些刚刚才下朝去衙门当值的官员们还没来得及互通消息,消化今□□上的惊��巨变,就又赶紧换件衣裳,急匆匆地赶了出来。



    或是设置供桌, 或是挥撒纸钱,或是洒了酒,做路祭。



    不知何时, ��空中浮现一片片阴云,太阳隐于厚厚的云层后。



    京城的街道上、半空中, 无数密密麻麻的白色纸钱纷纷扬扬地飞舞着,翻滚着, 平添一种悲怆的气氛。



    谢无端神色平静地举着那雪白的引魂幡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面, 幡布随风飘动,猎猎作响。



    后方的十几辆灵车上运载着一个个沉甸甸的棺椁, 在引魂幡的指引下,车队静静地跟在谢无端的�e蟆�



    一行队伍冷冷清清,安安静静。



    没有吹奏唢呐,没有哭丧,也没有一众亲人相随。



    谢家也�羰o乱桓鼍僮乓�魂幡的谢无端了。



    相较家的出殡队伍,眼前这一幕�粲小凹帕取倍�字。



    车队所之处,引来路边百姓的一阵阵啜泣声,哀嚎声,掷杯声,还有百姓自�玫馗�随在出殡队伍的后方,帮着谢无端一起为谢元帅送灵。



    当车队从城门出去时,后方至少浩浩荡荡地跟着数百人,目送谢无端一行人走远。



    谢家没有祖地,也没有宗族。



    谢家先祖不过是个乞儿,南下逃荒时,被一伙流抓走,做了两脚羊,后来被太|祖救下,赐名“策”,之后谢策就一心跟随太|祖,从一个小兵,一步步地成长为一军之帅。



    谢策战死后,太|祖在皇陵千秋山附近赐了一块地作为谢氏陵墓。



    千秋山距离京城足有三十里,当他们抵达谢氏陵墓时,已未时一刻了。



    陵园中,一片静谧无声,一眼望去,苍松翠柏满山青,半山腰的位置,三四十道灰色的墓碑林立其中。



    谢家几代人为大景守北境,抗长狄,谢氏子弟大多英年早逝,死在战场上,尸骨不全,就没一个人活到知��命之年。



    其中更有不少是衣冠冢。



    坟土一撬一撬地堆在了棺椁上,一点点地将那些棺椁彻底覆盖,堆砌起一个又一个坟包。



    尘归尘,土归土。



    萧燕飞默默地跟着顾非池一起上香,磕头,烧纸。



    烛火点燃了纸扎与纸元宝,赤红的火焰飞速窜,�羲布渚徒�它们吞没,也映红了众人的面庞与眼睛。



    谢无端亲自把一块空白的墓碑立在了双亲的坟堆前,又将引魂幡和丧棒插在了坟头。



    之后,他静静地跪在墓碑旁,右手执一把刻刀,一笔一划地在石碑上刻着下先父谢以默和先母昭明的名字。



    盯着墓碑的眼眸深邃,表专注凝重。



    他刻得很慢。



    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用尽了他全�u牧ζ�。



    顾非池和萧燕飞都没有走,肩并着肩,站在不远处。



    两人都没有去打扰谢无端,也没有劝他回去。



    这是他为人子的执念。



    下午的阳光一半洒在树梢,一半照在他们�ㄉ希�周围分外安静,唯有那沙沙的风拂枝叶声,越�孟缘谜饬暝翱占拧�



    萧燕飞扫视着这里的一块块灰扑扑的墓碑,�羰钦庋�静静地望着,就让人心头凭空生出一种悲伤的感觉。



    谢家人四代人几乎没一个得善终。



    萧燕飞的目光最后投向了在场唯一的谢家人�ㄉ希�谢无端还跪在那里刻着墓碑。



    上午他们从谢家出来的时候,��色还早,但现在,已日头当空了。



    阴云早就散去,日头灼烈,哪怕萧燕飞戴着帷帽,也还是被晒出了一片薄汗。



    阳光暴晒下,谢无端的脸色苍白雪,额角凸起根根青筋,愈来愈虚弱,仿佛随时会脱力,依固执地捏着手里那把刻刀。



    温润的青年即便不言不语,也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任他狂风暴雨也无法撼动的执拗。



    “他总这么熬吗?”萧燕飞拍了拍顾非池的肩头,用下巴指了指谢无端。



    顾非池点点头:



    “……对。”



    “你也是?”她又歪过头,斜睨着顾非池。



    当她从这个角度看他时,眼睫浓黑,眼尾微微向上倾斜,妩媚而漂亮,帷帽旁边垂下的面纱飘飘荡荡。



    顾非池:“……”



    他觉得这种送命题还是不答得好,修长的手指勾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命真大啊。”萧燕飞幽幽叹道。



    某人轻轻摇了摇她的手指,像是大猫欢快地摇着尾巴,又似是在撒娇。



    萧燕飞努力地板着脸,训道:“以后不许了。”



    秋水般的眸子里止不住的笑意。



    “好。”他又轻轻地摇了摇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薄唇间逸出一个浅笑,绽出似骄阳般绚烂逼人的光华。



    下一刻,萧燕飞无地放了顾非池的手,转过了�a�朝马匹那边走去,�舳�下一句:“我去给谢公子倒点水。”



    萧燕飞说是去倒水,其实是从她急救箱里拿了一袋葡萄糖。



    葡萄糖通常是注射用,不过在人疲累过度,急需补充水份和能量时,也可以直接饮用。



    她把葡萄糖倒在了杯子里,拿过去给了顾非池,顾非池亲自送到了谢无端手边。



    “表哥。”



    顾非池轻唤了一声,谢无端这才停在了手中的刻刀,嘴唇早就�酶伞��冒住�



    接过顾非池递来的杯子,谢无端喝了一口,�孟终獗�水是甜的,眉目微微舒展,心知肚明地朝萧燕飞看了一眼。



    糖水什么的自不是他这个表弟的风格,以阿池的�醋樱�也素来不注重口腹之欲,这小子恐怕连自的口味都没留心过。



    这杯糖水是谁准备的,显而易见。



    谢无端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糖水,唇角轻轻地翘了翘。



    放下空杯子,他又一次执起了那把刻刀,眼神沉淀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继续往下刻。



    顾非池早就退到了萧燕飞的�u撸�不近不远地看着墓碑上面刻的这一列列字,瞳孔一点点地变得深邃,心里有点沉沉的。



    忽,他低声以�粲邢粞喾赡芴�到的音量说道:“从前,表哥有一手好字,纂刻也是,华阳姑祖母常说,表哥的字已有了风骨,骨力遒劲,若是专心于此道,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一代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