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撞衫

    景阳宫的琉璃瓦在晨光里泛着青白,檐角瑞兽衔珠,自珠上垂下累累铜铃,被春风吹得叮当作响。
 




    檐下植满高大梨树,亭亭如盖。暮春时分,梨花已然开至盛极,片片自枝头飞落,宛如落雪。
 




    颂兰刚到景阳宫,便瞧见梨花树下,温昭昭一身宝蓝色,维持着屈膝行礼的姿态。
 




    她对面立着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亦是身穿宝蓝色缕金绣孔雀云锦洒花裙,头戴一顶金累丝嵌蓝宝头冠,流云髻旁斜插一支“仙鹤拜寿”白玉簪,发间点缀无数细小的攒金宫花,华贵非常,正是眼下后宫之中最炙手可热的嘉妃,萧元姝。
 




    周围不时有前来晨省的嫔妃经过,然而除了颂兰,无一人凑过来瞧这处的热闹。
 




    原因无二:嘉妃盛宠,虽只居从二品妃位,可便是其上的德妃、淑妃亦要避她风头,无人敢掖其锋。
 




    想是蹲的时间过长,温昭昭双膝不住地发颤,咬唇道:“娘娘恕罪,嫔妾并非有意冲撞娘娘。”
 




    “并非有意?”嘉妃抬起右手,涂着蔻丹的纤纤十指抚过左手袖口,“上个月尚宫局分发六匹云锦,本宫特意吩咐过,宝蓝色只能裁给咸福宫。昨日他们才巴巴儿送来制好的新衣,今日便与温常在你撞了色。”
 




    她说着,手上突然发力,只听刺啦一声,小指上的金镶玉点翠护甲一下便划破了袖口娇贵的衣料,“温常在以下犯上,划破了本宫的衣裳。便在此跪上三个时辰,好好思过吧。”
 




    这可是景阳宫门前!今日晨省,阖宫嫔妃都要来拜见,来来往往的宫人更是不计其数。在这跪上三个时辰,便是将温昭昭的脸面彻底踩进了泥里去。
 




    闻言,嘉妃身旁的宫女立刻上前,压着温昭昭的肩膀便要让她跪在当场。
 




    春寒料峭,颂兰顾不得那许多,三步并作两步便走了上去,出言阻道:“姑姑且慢!”
 




    又福身行礼:“嫔妾钟粹宫选侍乔氏,给嘉妃娘娘、温小主请安。嘉妃娘娘万福金安。”
 




    嘉妃一记眼风睨过来,将颂兰从头到脚扫了一道。
 




    “你就是给了封号的那个乔氏?胆子倒是挺大,这是要充哪门子青天大老爷啊。”
 




    颂兰恭顺道:“嫔妾仰慕娘娘风华,是以不能眼见您一叶障目而不劝告。”
 




    “这届秀女们倒是有趣得很,一个两个的倒要教起本宫规矩。”
 




    因着嘉妃不说平身,颂兰亦如温昭昭一般维持着行礼姿势。
 




    她恭敬道:“嫔妾怎敢僭越。不过嫔妾幼时好动,常跑到村子里的私塾去偷听先生讲课。记得有一回先生讲到《韩非子》中《桓公好服紫》的典故,倒真应着今日的景儿。‘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娘娘今日恰似当年桓公,妹妹们蒲柳之姿,怎敢同娘娘争辉,不过是仰慕您的风姿,这才择了近色宫装,东施效颦而已。”
 




    嘉妃冷笑,抬手慢条斯理理了理鬓发,“哦?蕙选侍倒是生了一张巧嘴。不过,温常在冒犯本宫,扯烂了本宫的袖子,害得本宫要在皇后跟前失礼,此事我的宫女皆是见证,温常在目无宫规,不得不罚。”
 




    颂兰柔声道:“娘娘宠冠六宫,不过一条裙子罢了,计较与否,不过在娘娘一念之间。”
 




    她抬起头,鼓足勇气直视嘉妃,“嫔妾方才说到《桓公好服紫》,其实还有后半段:齐国百姓竞相效仿桓公着紫,桓公不愿民间盛行奢侈之风,便在管仲的进言下改穿素衣。不出三日,齐国境内人人皆服素色。”
 




    见嘉妃若有所思,颂兰顿了顿,继续道:“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不日便是端午节,宫中素有赐团扇、赏夏服的传统。太后娘娘推崇节俭之风,若您愿意改着简朴服色,届时依着您的风尚裁团扇夏衣,自然可以服众。宫人们乐意效仿,您也将是主持典礼的不二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