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 自白 雨季里(第2页)

 忽然,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大步朝围墙走去,一条腿翻上了围墙。

 “卜向阳!”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卜向阳循声回看,看到了冬颀和夏珩错愕的眼神。


 “你冷静一点啊!”夏珩大喊。

 “你们别劝我。”卜向阳一口回绝。

 “我不劝你,我只是希望如果你非得跳,找一个高一点的,这个楼太矮了!”冬颀连忙接话。

 卜向阳困惑地楞住,呆呆地望着悬在半空的一只脚。

 “这个楼只有□□层的高度,这个高度跳下去,你不会立刻死掉,你会挣扎十几秒甚至更长的时间,你的视觉甚至还会在,你会看到你的断腿丶断手丶满地的鲜血,还有剧烈的疼痛……”

 “你骗人!怎么可能!”卜向阳害怕到大喊。

 “真的,我不骗你,我看过一个从十几楼跳下的人,在半空后悔地大喊救命,掉到地上没死绝,疼得他叫了几声才没了气息,整个小区的人都听到了,我不骗你。”冬颀声音颤抖着,猛得抓住夏珩的手,给了夏珩一个眼神,夏珩懂了他的意思,借着夜色偷偷挪向另一侧。

 “你信我,要跳就选20层往上的楼跳,那样没有痛苦,你也可以轻松了……”

 “我没机会了……我没机会了……”卜向阳碎碎念。

 “你有机会!活着就有机会!卜向阳,活人才有机会。”

 “我好累……”卜向阳呜咽着,眼泪簌簌地落下。

 “我知道,我看得出来,我知道你每周只有周日中午给自己留时间看漫客,明天又是周日了,你不想看最新一期嘛你现在跳下去,你真的……甘心吗”

 卜向阳低头沈默着,他有所动摇,他擡头望向寥落的星空,想到明日窒息的家长会,他对冬颀说道:“谢谢你,冬颀,但我已经承受不了更多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以为你跳下去就能逃过了吗,她会一直一直对着你的遗像念叨,你以为你死了,她就会反思忏悔吗她不会,她只会疯了一样咒骂你,你的灵魂也不会就此自由。你信我,我有更好的办法,无论好与坏,考去外地,再也别回来,只有你活着离开她,她才会后悔地去挽留活着的你!你才能真正的自由!”

 卜向阳有些许的动摇,一阵晚风吹过,冷得他犹豫地缩回了身子,在他刚翻下围墙的时候,夏珩一把拽住,按倒了他。

 冬颀终於松下了悬着心,瘫软地坐在地上。

 “你特么……”夏珩举拳要揍卜向阳,而卜向阳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会有星光照看;星光照不到的地方,会有目光注视。钟楼的灯到点倏地熄了,漆黑之中,只有卜向阳的哭声。

 “你只是生病了,你相信我,我会帮你跟老师丶家长说清楚。”冬颀安慰着卜向阳,拉着他走进来办公室。

 王森听完冬颀的讲述,错愕到失言,他沈默许久,站起身摸了摸卜向阳的后脑勺,拍了拍冬颀的肩膀。他让冬颀陪卜向阳先去一间安静的小办公室等着,开完家长会,他会单独邀卜母。

 经过漫长的等待,王森领着卜母来到了小办公室,一直没见到儿子也不知发生什么的卜母,进门就先训斥起来,“你是不是犯错了成绩考这么差!还不把心思放学习上……”

 王森打断了她,示意冬颀覆述一遍事情的经过,卜母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最后的愤怒,她揪住卜向阳的衣袖,一下一下抽打着卜向阳的手臂,大骂道:“你要死啦!你这个小孩子要死……闹着玩很有劲,你对得起我嘛……”

 卜向阳突然再次犯恶心,扒着垃圾桶呕出一滩酸水,卜母瞬间吓得失声。

 “阿姨,卜向阳没有在闹着玩,他是下了晚自习,熄灯前几分钟,自己一个人爬到了钟楼天台,钟楼天台差不多三十米高,跳下来,人必死无疑。”冬颀字字清晰地说道。

 卜母听后,腿软得要倒,王森赶紧扶住她,让她坐下。

 “卜向阳妈妈,冷静冷静,现在孩子还在,这是最幸运的事,好在冬颀和夏珩注意到了,把他从天台救了回来。”王森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卜母。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拿父母寻开心是嘛你对得起我们嘛”

 “阿姨,卜向阳应该有可能得了抑郁症,带他去看看医生吧。”冬颀再次打断卜母的埋怨。

 “怎么可能不可能!别瞎说!卜向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考好,串通同学演这一出吓我……”卜母突然间爆跳如雷。

 王森极力劝抚着,卜向阳始终一声不吭。

 “阿姨,你为什么不愿承认呢不是你把你儿子逼到这一步的嘛你如果觉得他演的,你可以今天晚上11点,自己去钟楼天台上站一站,你知道天台上的晚风多冷吗你知道高一那个跳楼学生的家长后来怎么样了嘛疯了!抱着儿子的遗照在学校大门口疯了!非要到那一步才追悔莫及嘛”冬颀言辞激烈。

 卜母顿时哑口无言,她极力想要自我保护的掩饰,被一个外人戳穿,她颓丧地坐下。

 “阿姨,带卜向阳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我的弟弟以前就有跟他类似的反应。阿姨,我是失去过亲人的,我真心问您一句,您真的有面对可能会失去至亲的心理承受能力嘛”冬颀恢覆了往常的平和。

 卜母看着木楞的儿子,捂脸痛哭,王森安抚好一会,一再声明孩子的身体要紧,劝服卜母先带孩子去医院,也保证后面会协助卜向阳补上落下的进度,卜母这才放心。

 小办公室里只剩下王森与冬颀二人,王森拍了拍冬颀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你挽救了一个人。”

 “所有同学都会这么做。”

 “可你知道怎么救,这对你这样的年纪来说,不容易,”王森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因为一些原因很自立,很让人放心,但有时也试着借助一下大人的力量吧,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或许是出於对冬颀的感谢,或许是对自己早知冬颀家境但依旧缺少关心的自责,王森迟来地递出了这支援手。

 “谢谢老师。”冬颀笑道。

 夏珩在教室焦急的等待,终於看到了班主任和冬颀从窗前经过,班主任瞥见夏珩,伸手招呼着他。

 夏珩忐忑不安地跟上班主任,王森让冬颀先走,随后对夏珩说道:“做得不错,我先替卜向阳妈妈谢谢你。”

 “是冬颀发现不对劲,也是他说了一通,才把卜向阳劝下来,我就只是按住了他。”夏珩害羞地挠头。

 “嗯,你和冬颀,尤学增都是从高一开始是我的学生,我对你们肯定感情更深,你们有什么难处及时来找老师!”

 “肯定的,老师!”夏珩一副“使命必达”的神情。

 卜向阳缺勤了半个星期,大家众说纷纭,一连几批人向冬颀和夏珩打听,两人均口径一致:身体不舒服,回家休息几天。

 王森也琢磨了几日,他也担心再出现另一个“卜向阳”。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似乎注定与父母话不投机半句多,父母作为这段关系的高位者,本能且惯性地要压下企图与他们坐在同等位置对话的低位的儿女,这种“以爱为名”的“压迫”,很容易便推向一发不可收拾的结局。

 或许,需要一个出口发散掉这些情绪,爱也好,怨也罢,说出口,心里的压力就不易紧绷。

 王森决定从下周开始,每天每节课前,按学号的顺序,每个人以自己的家庭为主题进行十分钟的演讲分享,可以是表达爱意,也可以是表达不满。

 学生们短暂的埋怨后,纷纷开始讨论丶写稿,大有“口嫌体正直”的感觉,毕竟谁提到父母,不是一肚子的话要说,平时当着面讲不出口,对着同龄人,说得反倒轻松许多。

 夏珩玩笑般地夸张道自己和父母一年同席吃饭的次数比牛郎织女见面还少,他计划把锅碗瓢盆丶微波炉丶冰箱都倒卖了,估计他爸妈要半年后才会发现。上次和父亲聊天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这引起了许多男生的共鸣,十几岁的男生跟父亲最多的对话似乎就是询问母亲在哪里。

 尤学增感恩平凡的父母为自己掏空口袋,他也自省明知父母的心意,但还是忍不住被他们的“念叨”惹毛,仿佛自己是他们不幸的来源,但最后尤学增还是发愿考上好大学,报答父母。

 邓亚男则道出一段震惊四座的论述,“在一个非独生子女家庭,父母的爱如果是百分满分制的话,女儿可以得到80分,儿子可以得到120分,不是因为儿子一定会有多出色,只是因为儿子是儿子,只有他能完成家族传宗接代的使命,他的一怒一笑都承载着上天赐予的天赋,因为儿子是儿子。”邓亚男平淡的语气显得言辞更加犀利,在几乎全是男生的理科班,造成很大的震撼。邓亚男诉说自己和姐姐名字的来由,她极其自然的叙述,仿佛这一切是别人的故事。言至最后,邓亚男笑着道:“我已经成长到无意再去纠结父母为何不平等待我,我只期盼着成年后可以为自己改一个承载着自己期盼的名字——邓芃,我行其野,芃芃其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