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江雾里的影(第3页)

班长用长柄铁勺反复搅动,溅起的粥点在他油污斑驳的围裙上烫出深色斑点。

铝盆里码着腌萝卜,被刺刀切成粗细不均的条块。

朱大常拿着发下来的一次性塑料碗排着队,身后的汤向荣仍在叽叽喳喳地念叨着:“这就是活下来的特权,至少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口蹭了蹭流到鼻尖的清涕,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铁锅。

朱大常没搭腔,脖颈僵硬地扭向警戒线外。

三名军官戴着防风镜,笔挺的军装与溃兵们褴褛的迷彩服形成刺眼对比,他们已经在那站了差不多20多分钟,有人握着钢笔敲打着皮质登记本,有人压低嗓音小声交谈。

手指在溃兵队伍里来回比划,活像牲畜市场里捏着钞票、挑剔打量待售耕牛的商贩,眼神里满是对货品品相的审视与算计。

“旅长。”宫安心拿着统计表汇报,“第19征召师的溃兵清点完毕,现存1600余人,其中90%以上都是征召兵。”

“意料之中。”邓伟雄斜靠在吉普车的车身上,右手无意识地抠着车门上剥落的油漆。“离我们不到100公里的第27征召师更惨,收拢时连一千人都不到。师长被督战队押到战壕边,后脑勺顶着火辣辣的枪管,还在喊'我尽力了。”

宫安心翻开统计表,笔尖悬在空白处迟迟未落,眼睛紧张地偷瞄旅长阴沉的脸色:“那这些溃兵打散后编入我们伤亡较大的部队?”

“你看看那些蔫头耷脑的样子!”邓伟雄用手搓了搓通红的双眼,“这就是一堆被打散的沙子,随便掺进主力部队,能把钢筋混凝土都给磨成渣!要不是军部拿作战条例压着,非得让咱们旅接收,你以为我想?”说到这,他连连叹气:“再说了,溃兵要是换个编制就能打仗,还要咱们这些正规军干什么?”

旅部政治工作处处长孙晓东上前半步,军帽檐下的眼睛快速在两人之间扫过:“但这支部队确实撑不起来了,骨干死的死逃的逃,排以上军官全被军法处带走。"他压低声音,"听说师参谋长被带走时,尿顺着裤管流了一路。”

邓伟雄听完愈加头痛,拇指轻轻敲击着额头,良久才缓缓说道:“编入后勤直属营,再给他们挂个预备队的名头。等防线吃紧,照样得顶上去填战壕。”

“可是后勤直属营只有400多人,能管理的了吗?”宫安心壮着胆子发问,身体却不自觉往后缩了半寸,后背抵上冰凉的吉普车。

“政治部新组建的宪兵营干什么吃的?”邓伟雄语气加重,“被带走审查的军官还没走远,这些软脚虾要是敢折腾,也就不至于枪都被收了,屁都不敢放。”

“旅长,我清楚。”孙晓东啪地立正,“宪兵营新兵正愁没机会立威,保证杀一儆百。”

邓伟雄伸手按住孙晓东即将敬礼的手,手掌在对方手臂上重重一压。“光靠吓唬可不行,”他朝正在分粥的炊事班努努嘴,几个溃兵捧着碗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得顾不上烫,“这也是我为什么让后勤部队给这些逃兵先吃饭的原因,吃饱了才有力气听话。”

“等下把那些打仗敢往前冲、受伤还坚持战斗的挑出来,直接提拔当班长。给他们挂衔,配指挥权,底下人自然会眼红。人都想往上爬,有了对比和竞争,队伍里就有了互相监督的劲儿,这样才能把一盘散沙拧成一股绳。”

宫安心茅塞顿开,后退一步,脚跟并拢发出“咔”的声响,上半身笔直地向下弯曲,深深鞠了一躬道:“旅长,受教了。”

虽然自己是正儿八经军校毕业,还从基层排长一步步晋升上来,学过不少军事教材里的典型案例,但真到了战场上灵活运用,才知道有多难。

而今天旅长的一番话,让他明白有时候遇到个好长官,确实能教会自己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