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端午命案
张揆也很年轻。
还不到四十岁。
进士出身。
如今做到开封知县这个位置也不错了。
范仲淹连他都比不过呢。
但是张揆如今却是想要回家。
他病了。
开封县几十万人口,每天每夜都有事情发生,故而十分的头疼。
整个人都身心疲惫,这个得罪不起,那个也是有人罩着。
没有宋煊来接替。
他都打算着要辞官回家养病。
这东京城的官可太难当了!
张揆连忙请宋煊进来,他又控制不身体咳嗽了几声。
宋煊推门进入。
闻到很浓重的药味。
“宋状元,你总算是来了。”
宋煊瞧着前任知县脸色苍白,先是问了看门的叫什么。
告诉他自己记住他的名字了,然后宋煊这才伸手关上屋门。
齐乐成神色大喜。
未曾想自己只是瞧他气度不凡,又身穿官服。
这才急忙上前行礼询问,未曾想竟然入了宋大官人的眼。
“张知县,你如何病的这般厉害”
“哎,一言难尽呐。”
张揆瞧着宋煊,示意他坐下来。
桌子上摆着的是官印,以及许多卷宗。
“实不相瞒,开封知县当真是难做哎。”
张揆直接开启了吐槽模式:
“别人都羡慕京官,可是等你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便知道有多难了。”
“不过好在宋状元科举一道上十分擅长,不仅入了官家的法眼,还成了曹侍中的女婿,你来做这个位置,兴许能震慑住一些人呐。”
自己没有背景,宋煊有背景。
背景实力还硬,在这个官职上兴许能好受点。
否则不光是有人在官场上找你麻烦。
那些江湖人士也不把你这个知县放在眼里。
宋煊闻言倒是没着急应下,而是开口道:
“不知道张知县在任上都遇到了什么难题”
“此间也无外人,我也不做官了。”
张揆摸着胡须感慨道:
“宋状元的应天四句我很欣赏,可是在如今的官场上,过于理想化了。”
“我也明白,可是有些问题摆在那里,总是需要有人去解决的,兴许不是你我,兴许也是你我。”
对于哲学问题,张揆又是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的为官生涯,早就磨去了他心中的理想信念。
“还望张知县能够告知于我。”
“罢了。”张揆摆摆手: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到了任上就知道。”
“漕运走私十分常见,虹桥码头那些插着黄旗的大船,全都是太后兄长刘美家的私盐。”
“去年我扣了一船,第二天内东门司的宦官就带着太后手谕来要人要船,罚了我半年俸禄。”
“还扬言手谕有的是,要多少给写多少,看我有几个半年的俸禄可扣的!”
内东门司是承接机密实封奏牍,并检查宫禁人物出入。
向有关机构索取宫廷所用宝货及其他物品,发给皇亲赐衣节料,以及宫廷修造、宴席等事。
权柄很重。
宋煊认为内东门司宦官来讨要扣押的船只和人员,那正对头。
难不成你一个知县还有权利,去查阅宫中用度
“刘从德盗官盐,三司都不敢过问,更不用说我这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了。”
张揆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在东京一家老小生活挑费有多高,我这是病了都是借钱买药的。”
“不仅如此,城东被强占的三十顷良田,帐上写的是玉清昭应宫香火钱,
实际上是刘家的姻亲女婿所占据。”
“百姓走路连碰到秧苗都要被打,还要奴仆扭送到我开封县来治罪,最后苦主说句大官人冤枉,是他这个屁民没长眼。”
张揆捶胸顿足:
“你知道我听到那个百姓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多苦闷吗”
“理解。”宋煊轻微点头。
“他们本就有权有势,可还是如此欺辱百姓,当真是让我良心难安。”
宋煊也不问张揆为什么不找上面的开封府尹给解决。
因为前任府尹陈尧咨,那也是太后的人。
他如何能不回护太后的姻亲
知县的权力在东京城三个屁啊。
刘美虽然死了,但是他留下的关系网,足可以勒死知县。
“我懂了。”
宋煊叹了口气道:
“张知县抓的每一个罪犯,都可能叫某位大佬姑父之类的,查的每一笔税款,最终都可能会流向刘家的钱袋。”
“甚至断的案子,公堂屏风后都站着的是看不见的刘太后。”
张揆愣愣的瞥了宋煊一眼。
不愧是能连中三元的状元郎,领悟能力就是强悍。
“我没有得罪人尚且如此,你宋状元得罪了不少人,今后怕是比我还要艰难千百倍。”
“嗯,我其实有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会如此光明正大的黑暗,他们连演都不屑的演一下。”
宋煊忍不住笑了笑:“这未免也太猖狂了,都成了习惯。”
“宋状元如何会发笑”
张揆一点都不理解。
哪一个读着儒家经典之人,闻听这种事不会气愤填膺,反倒是欢笑个不停。
“我笑他们行事太猖狂了。”
宋煊两手一摊笑道:“那也太好抓了!”
人家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那可不就是送上门来的吗
张揆没想到宋煊会笑这个,他连忙开口道:“你抓了也不管用的。”
“能抓就行,管不管用我不管的。”
宋煊如此言语,倒是让张揆不明白。
因为不能把坏人绳之以法,谁还会尊重他这个知县
可以说,张揆担任开封知县以后,什么里子面子早就被拷打的全无,生了一场大病后,决定辞官。
谁承想宋煊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竟然接替了自己的位置,那可真是让他喜出望外。
张揆叹了口气:“你们斗法吧,我这个小知县没那个本事。”
宋煊站起身来给张揆倒了杯茶:
“还有什么坑,希望张知县一并说了。”
张揆指了指桌子上的卷宗:
“这便是赋税催征的荒唐事。”
“账册上上中下田加起来总归是八万三千七百九十一亩余三分,但是能收上来的也就是不足五万的中下田,三司使的人还痛骂我催科不利。”
“难道他们不知道开封县三万亩良田都在谁的手中吗”
宋煊听着张揆声嘶力竭的怒吼,可见他在这个差事上受到了多大的委屈。
“他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做,但是把所有锅都安在你的头上。”
听着宋煊如此贴心的话语,张揆忍不住捏着宋煊宽厚的肩膀:
“你知道就好!”
“你知道就好!”
张揆委屈的都要流出眼泪来,双眼都变得通红。
宋煊也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懂,我幼时也遭受过如此欺负,只不过没有官场黑暗,所以我懂你。”
“哎。”
张揆摆摆手:“还有其余许多林林总总的杂事,巡检司与县尉之间天天火并。”
天圣三年定下来的“巡检县尉互察法”,这也是大宋的传统,互相监督嘛。
可是无论是县尉下的人,还是巡检下的人,干这个差事,那都是要吃那卡要的。
百姓其实交了保护费,但是要交两次,本来就有怨言。
然后他们收取的费用不一样多,少的一方开始加码。
百姓更是难以接受,要么就给县尉的人交,要么就给巡检司的人交。
两方为了争夺地盘,那也是互相打架。
都是钱闹的。
你从百姓手里抢一贯,与压榨百姓拿到一贯,哪一贯是高尚的
哪一贯是龌龊的
管它这个那个的,钱到我手了才是正确的。
张揆又叹了口气:
“汴河三年未曾疏浚了,听说钱被工部拿走给太后修建园子去了,汴河的淤泥堆积,我管不了。”
“去年端午暴雨,上报淹死十八个人,其实淹死的更多,但是都是没有户籍的,太后还夸我救灾及时,赏了我一本道德经。”
宋煊嗯了一声,有意思。
他可是听闻太后赏赐人都出手阔成的很。
当然了,跟她都是有些亲戚关系的。
“看样子皇太后还是认可你的工作,并不觉得汴河发水淹死人是你这个知县该背锅。”
听着宋煊如此言语,张揆愣了一下:
“是这样吗”
“当然,皇太后执政这么多年,那能是糊涂人吗”
听着宋煊的回答,张揆也是叹了口气:
“那更是,更是!”
他攥着拳头,明明知道,却是一点都不管,反倒是放任。
这大宋迟早会毁在她的手里。
罢了。
反正自己这官也当够了。
他不想在这泥潭里打滚,爱怎么地怎么地。
“宋状元,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声,别招惹到刘家,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家族的商队每年走私盐茶超过三十万贯,纳税不过三百贯。”
宋煊哈哈笑了笑,他能听出来张揆语气里的激将之意。
毕竟在外人看来,自己这个背景那也是挺强硬的。
唯有赋税这方面,是知县考核的重中之重。
其余断案之类的,全都往后排。
大宋所有知县对于三司考核的指标都十分的头疼。
完不成税额一次还行,可是要是屡次完不成,那就等着去岭南或者儋州被虫子吃去吧。
宋煊拿起赋税的册子瞧了瞧,一脸震惊的道:
“去岁开封县的商税竟然不足十万贯”
“哼。”
张揆只是冷笑并不言语。
宋煊如此惊讶,是因为他知道光是宋城去年的商税都超过了十五万贯。
更不用说整个应天府。
开封县是哪啊
大宋首都的赤县!
樊楼等一系列知名酒楼全都在开封县这边。
商业发达的不得了。
光是官府的租房子收入,就很高的。
开封府其余各县,加一起都比不过开封县。
结果就他妈的这点税钱
收上来的税收,还不如陪都的附郭县高。
这里面得有多少豪商权贵做买卖不交税的
甚至官府中人,还得有不少人中饱私囊才对。
“这帐对过了”
“对过了。”
“没有错误之处”
“我看不出来。”
听着张揆的话,宋煊没点头又听到:
“你可以把户房功曹叫来,让他带着人给你演算。”
宋煊摆摆手:
“不用,就算事查账也会牵连你的,我心里有个谱就行。”
张揆当即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