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克莱蒂亚狂想曲25
遗朱错过了宿舍宵禁。
他没到喝昏头的地步,但状态也不怎么好,把克劳德撵走后,海因茨跟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拽回公学后方公寓了。
灶上还烧着醒酒汤,遗朱格外老实地坐在他家客厅,开始忧郁地掰着手指估算成绩。
“数学b、希腊语b、经济c、古典文学a、戏剧课a……”
海因茨置放好碗盏,就听见他嘟嘟囔囔地下结论。
“这么说,我是不是适合当演员?”
眼饧骨软的时刻,他格外忧郁,手还扯着海因茨的袖子。“那你去哪?以后要做什么事?”
用调羹搅着汤水,海因茨不说话。
遗朱坐在沙发上笑嘻嘻:“不去曼斯达教区的话,肯定是要去当梵国枢机。”
大逆不道的话遗朱张嘴就来:“……现在教宗都快九十岁了。”换句话说,就是教宗时日无多了。
海因茨觉得自己现在总归太年轻,论资排辈下,他最多进梵国国务院。
想起他被异教徒枪杀的结局,遗朱劝起来:“不跑那么远也好,你如果去哪个有大学的教区任职的话,我就跑去上大学。”
“嘿嘿有人欺负我,我就说我后边有人。”
海因茨笑出声:“你后边的人首先是你哥哥。”
等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遗朱还在痛苦地喝醒酒汤。
海因茨起身开了门。
映入遗朱眼帘的首先是一双漆面的纽扣靴,靴踝处沾上了水,裤脚基本没有留褶。
哦豁,腿很长。
在仪表上一向严守绅士套装规矩的兰德尔,今天居然没穿西装背心。
还以为他半夜到访是来找海因茨的,遗朱嗤之以鼻地想,太贪玩了也。
他客套着说了一句:“你来啦?”
手里还拿着遗朱的邮件包裹,兰德尔在玛森公学找遍了可能的区域,最后还是谢尔曼吞吞吐吐地交代了遗朱的下落。
——“他跟克里斯汀先生走了,还有一个来送花的男士。”
兰德尔一听就知道,肯定又是什么外边的贱男人引诱了他。
他面上不显,怨言脱口即出:“我不来怎么知道——有人给你送玫瑰,有人陪你喝酒,有人带你回家过夜。”
遗朱不敏锐,但不代表他是傻蛋。
兰德尔现在对他的态度,简直是把铺天盖地的掌控欲,套上一层无微不至的表皮。
虽然两者并行不悖,但是遗朱不敢想,倘若他持续表现出不领情,兰德尔会为了操控他而做出什么。
走后门让他顺利毕业然后继承爵位?让黛绮从佩洛西郡过来和他尽早完婚?
衡量再三,遗朱从沙发上“腾”地起来。
来自哥哥的爱也太窒息了,是时候该驯一下了——但不是现在,因为他看见自己的包裹还在兰德尔手里。
目睹了这一场被奇异氛围裹挟的兄弟争执,海因茨总觉得有些莫名,他沉静的一张脸不见波澜,手却扯着遗朱。
“兰德,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海尼。”兰德尔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来回穿梭,“听库柏爵士说,曼斯达教区的任命省略了不必要的筛选,在一个月之内,聘任书就会下来。”
曼斯达教区虽然繁荣,但毕竟在沿海区,距离格兰腹地非常远。
早在遗朱询问自己未来的计划时,海因茨就已经做了决定,没想到此时又要重申:“我已经明确拒绝了,不会是任何教区的主教。”
兰德尔驳回了他的话:“你马上就会是了。”
遗朱听出来了,这是要用委任来威胁海因茨,再说下去就撕破脸了。
“曼斯达可是有不少达西塔爵士党派的弱势选区,”海因茨也不甘示弱,“在他退休之前,谁能保证曼斯达的选区不会反过来支持在野党呢?”
格兰两党执政,现在的内阁是工党势力,但是在野党(反对党)的影子内阁近年来不断膨胀,席位越占越多,新一届大选,时刻都有可能换掉如今的掌权党派。
今天的在野党,明天的执政党。
遗朱屏息装死。
怪不得兰德尔不让海因茨带自己了,这架势明摆着他俩出分歧了。
“海尼,你怎么会这样想?”兰德尔并不受威胁,他颇有些惋惜,眼神平直而严峻,嘴角却是笑着的,“我当然会始终和你站在一边。”
这种类型的承诺,“我”和“你”的位置是可以对调的。意即倘若在野党在下次大选赢得多数席位,兰德尔会顺势加入。
这话实在让人毛骨悚然,遗朱听懂了,海因茨自然也不差。
再联想到莱倩小姐的话。
怪不得兰德尔只和达西塔爵士吃个便饭,怪不得他不接受莱倩小姐,还顺便给海因茨的“风流韵事”搭了桥。
因为如果真的成事,兰德尔再反过来对莱倩小姐装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就是他以后向在野党的投名状。
政客只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无论滑稽与否,不必深究真假。
所以从不表明立场、两边下注的人,他怎么都不会输。
玩政治的心都脏,玩新闻又玩政治的更是合订本程度的脏。
遗朱不想掺和对峙,但这把火没放过他。
执炬的始作俑者兰德尔,两言三语就划开阵营:
“不是总说不喜欢某位老师的教导吗?克莱尔,为什么只跟哥哥抱怨,不直接告诉他呢?”
遗朱一步都迈不出去,僵着表情看着皱眉的海因茨,分明是更照顾他的情绪,“费勒斯!你发什么疯!”
听见他喊的是自己的姓氏,又想着面前两人对望的神情,兰德尔品出点依依惜别。
心口那点疯长的痒意挠地他心神不宁。
“克莱尔,过来。”他一点余地都没留。
“现在你不用虚与委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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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具名也不激烈的“争吵”,遗朱不想知道原因,也不会过问。
多半是海因茨和兰德尔的分歧,偏偏要把他拽进漩涡。
遗朱久久无法平复,一闭眼脑海里就是站在射灯下的男人,身周甚至能爆裂出火星。
无可否认,兰德尔是个魅力十足的人,他年轻、英俊、前途不可估量,骄矜但不孤芳自赏。
过早稔熟于繁复的手段不是他的瑕疵,也不到让遗朱声讨他的地步。
所以遗朱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甩给兰德尔,不批判不表态,就晾着。
他就不信这潮湿又阴暗的人不能晾干,大不了他上手拧。
第二天,遗朱六点多就起床回了学校。
等下午他拿到戏剧课成绩单的时候,连多云天都彻底放晴了。
梅伦小姐给了他a!最高等!还是他所有科目里唯一的a!
莫非他真的适合申请和影视行业有关的学系?
成绩单一拿到,遗朱跟猫鼠兄弟显摆了一圈,顺道和奎恩炫了两下(虽然奎恩·费勒斯不屑一顾)。
他唯独没跟优秀毕业生预备役谢尔曼攀比。
结果在古典文学课,遗朱看见萎靡不振的谢尔曼。
一番询问才知道,谢尔曼从四年前就被修斯·奥斯本一群人欺负,被迫包揽了他们所有人的志愿服务,包括但不限于报纸分类、每日叫醒学生、投递信件等。
最后还被修斯抢走了实践作业的报告,他个人紧急补写的作业只拿到了b。
遗朱知道,这对于一开始就向往海外学府的谢尔曼来说,简直是一粒老鼠屎。
毕竟他其他的科目都是a。
遗朱怒了,更直观的冲动是想直接找人揍一顿修斯,但最后他想了个更损的招——
思量再三,修斯霸凌了谢尔曼这么多年都没人管,不理会其实就是默许。就怕这回也息事宁人。
但如果他的霸凌对象再多一个就不一定了。
他故意找修斯·奥斯本因为谢尔曼的实践报告大吵一架,不出意外又获得了餐厅禁令。随后找了附近的流氓,抢了外边的人每月第二个周四给修斯送的、伪装成黑胶唱片包裹的大麻,扔到了自己柜子里。
毕竟他吸毒是一罪,再加上诬陷同窗可就是数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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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驱报记者来玛森公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玛森公学大门口站着的报社记者不在少数,粗略估算下大概也有十几家,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神色企盼,都希望能拿下这条能让报纸多卖出几万份的新闻。
玛森公学,贵族,学生,涉毒事件。
巨大丑闻。
几名涉事的准毕业生在校长办公室走廊,排列地整整齐齐。谢顶的校长先生急得乱跺脚,鹰隼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群学生。
吸毒的学生对他而言或许不是大事,这件事败露出来才是大事。
修斯·奥斯本死不认罪,等他那个做主编的哥哥来给他撑腰。
但遗朱没想到,还是他当主编的哥哥先到的。
兰德尔一踏进办公室,给足了校长面子。
他有条不紊地给出了绝佳对策:“修斯·奥斯本现在已经是第三年延毕,如果他今年的实践成绩不合格,理所当然要被劝退,那大麻事件按理来说应当发生在他退学后。”
暗示地不能更明确了。
校长当然最清楚玛森公学的规矩——重修三年仍不能顺利毕业的学生,将会自动退学。
如果将修斯·奥斯本的实践课成绩取消,那么相当于他因为不合格已经自动退学。
于是就可以把这次事情定性为一件校外人员蓄意报复,还可以是气急败坏的被退学者对玛森公学泼脏水。
非常低成本地让一个人承担所有,非常精妙地玩弄了事件的前后时间线。
克里斯汀校长当然明白孰轻孰重,毕竟玛森公学的校训可是“自律就是荣誉”,更是不能沾上这种丑闻。
雷格·奥斯本到场之前,兰德尔先避开了。
雷格·奥斯本,《现代文报》的主编。来以前他就一向知道弟弟修斯的德行,但他不能认,最浓烈的情绪是怨恨死对头兰德尔亲自到场。
他心里门清,菲尔·威顿现在在一百英里之外,倘若没有兰德尔插手,这件事的收尾最多就是满足克莱蒂亚一开始的请求,把作业还给谢尔曼。
等他在校长办公室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兰德尔才再度缓缓现身。
兰德尔一出现,就单刀直入地把修斯的罪名钉死:“校长先生,我知道只是个别学生缺乏自制力,所以我们的报道绝不会上升玛森公学集体。”
雷格一向知道他为人阴险,不敢轻举妄动。
但校长先生意外地没给雷格为自己弟弟辩驳的空间,直接下结论,还扣了大锅:“修斯的事情不是一回两回了。奥斯本先生,想必您也知道……三年重修仍不合格的学生,就已经不再是玛森公学培育的孩子了。”
修斯是校长“顾全大局”的弃子。雷格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无法挽回了。
他冷笑出声,做出最后的反扑:“你们就这么确认克莱蒂亚跟大麻没有一丁点关系吗?”
雷格的愤怒在兰德尔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对付一只垂死挣扎蚂蚁,根本没必要再脏了自己的鞋底。
兰德尔敷衍地结束了谈话:“奥斯本先生,如果您弟弟需要效率更高的戒毒所,可以随时联系我。”
他说完就出了门,正好目睹在走廊里盯脚尖的遗朱。
特意捧了一下遗朱的脸,逡巡了半晌发现青年情绪很稳定,兰德尔才询问:“想要什么结果?”
根据破窗效应拆屋定律,根据求其上者得其中,想要个小的就得说个最大的,想要回谢尔曼的a就得说……
遗朱:“想让修斯·奥斯本退学。”
没想到兰德尔只交代了一句:“嗯,一会儿进门记得先哭。”
遗朱真的照做了。
他一进办公室,立刻拧起眉头,抽抽搭搭地开始抖肩膀:“校长先生,谢尔曼的实践报告被奥斯本抢走,我只是想替谢尔曼夺回属于他的一切,结果奥斯本他往我柜子里扔东西!证据确凿!”
他倾情出演,余光突然瞄见旁边的兰德尔绷紧的下颌线,似乎正噙着笑意。
校长也一改阴鸷目光,此时慈眉善目:“没关系,小克莱尔,修斯·奥斯本已经不是玛森公学的学生了。”
遗朱清楚,这老狐狸刚才分明恨得要扒了自己的皮。
但一切不可言说的交易已成定局。
等两人从行政楼出来,遗朱神情微滞,无法估量身边正盘踞着怎样的一条蛇。
虽然隐去了过程,但他头一回如此直观地见识到兰德尔手段的干脆利落。
……要是他突然哪天来真的想除掉我。
兰德尔停下步伐,抬起手指给遗朱撑了撑睫毛,刮掉他的眼泪后,笑着说:“真哭了啊?”
不复刚才的泫然欲泣,遗朱表现地像一潭死水。
兰德尔见他不说话,隐去了事件里的利益交换,只交代了无关痛痒的部分:“玛森公学连年亏损,我提前来和校长谈好了学校财政上的问题。”
意思是我花钱解决的。
遗朱听到这些,确实松了一口气:“所以你都谈妥了?让我哭的作用是?”
看着他浸润过的眼睛,兰德尔咳嗽了两声,嗓子发干,口无遮拦。“哭起来比较招人疼。”
知道兰德尔付出的成本后,遗朱试探着问出声:“奥斯本家的兄弟,和你有仇吗?”
兰德尔毫不掩饰:“我从不结仇。”
虽然先驱报和雷格的负责的现代文报一向针锋相对,倒真的没传出过关于两位编辑的罅隙。
遗朱有点过意不去:“你这么维护我,雷格·奥斯本怎么想?”
“是啊,”头一回见识到遗朱如此体贴,兰德尔被取悦了,故意往下说:“我怎么办?”
听说奥斯本家一直和兰都的底下势力有来往,遗朱有点怕他哪天被暗杀:“要不你避避风头?”
嘴角的弧度降下来,兰德尔:“你倒是不用怕,你有个身居高位的警察男朋友。”
遗朱瞪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他鲜少有这么内敛的时候,兰德尔几乎立刻就猜中了他的心思,主动坦白。
“我那天提剑是是要教训克劳德,他会让你误入歧途。”
根本没有这段奸情,遗朱无言以对,马上就要翻白眼了。
“我不需要用今天这件事让菲尔·威顿欠我人情。”毕竟谁会需要一对将要私奔的兄弟的人情债。
兰德尔继续说:“除了这个,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护着你。今天的事我不追究前因,也不好奇过程,更不择手段,我只关心结果——”
“克莱尔想让修斯·奥斯本罪有应得,克莱尔是个正直的孩子,克莱尔做的很好,我自然会替克莱尔兜底。”
还怪感动人的。
遗朱明白,他知道是自己做的。
但这放在平时,简直是闯祸的程度。
遗朱难得嗫嚅,词穷地说不出话,半天咬文嚼字,一句话砸给他:“哥哥,我爱你。”
兰德尔有些无措:“你这话对别人说过吗?”
遗朱摇摇头,和他并肩走去泊车点,两人脚步静悄悄。
兰德尔心想,今晚真是个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