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寒冰之下(4)(第2页)

 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这个被生活磋磨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具空壳的女人。是谁?这个苍白、狼狈、眼神如同死水的女人是谁?那个曾经对婚姻满怀憧憬、以为能用真心换来真心的女孩去了哪里?那个在孕吐时渴望一碗丝瓜汤、在月子夜里渴望一杯温水的女人,她的声音为什么再也发不出来? 

 镜中的影像开始模糊、扭曲。不是泪水,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震颤。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洪流从心脏最深处决堤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强行构筑的堤坝。那不是激烈的悲恸,而是无声的崩塌,是信仰的彻底粉碎,是自我认知的彻底湮灭。 

 “呵……”一声极其轻微的气音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的自嘲。她抬起手,冰冷颤抖的指尖,轻轻抚上镜中那张同样冰冷麻木的脸。指尖划过深陷的眼窝,划过凝固着血痂的嘴角,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在触摸一具陌生的尸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停在了隔间门外。是张志强。 

 “薇薇?”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试图缓和的语调,却依旧掩不住那丝习惯性的、令人作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你……在里面吗?孩子醒了,护士说温度基本正常了,观察一下没事就可以回去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那套陈词滥调最终还是滑了出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理所当然: 

 “妈年纪大了,脑子轴,脾气是臭了点……可你看,孩子这不也没事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试图“翻篇”的轻飘,“你就……别往心里去了,行不行?咱们回家,啊?一家人……别闹得这么僵。妈她……唉,她也不容易。你就……体谅体谅点?” 

 “体谅”。 

 又是这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再次狠狠捅进林薇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镜中的女人,那双枯井般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嘴角那抹空洞的自嘲弧度,猛地僵住,随即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下撇去。那不是一个悲伤的表情,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在瞬间冻结了所有肌肉。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汹涌的、足以冻僵灵魂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她的目光,从镜中自己那张死寂的脸,缓缓地、机械地向下移动。落在了洗手台下方那个洁白的、椭圆形的浴缸上。浴缸边缘,一个银色的水龙头安静地矗立着。 

 没有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僵硬地弯下腰,伸出那只冰冷、指节发白的手,握住了水龙头上冰冷的金属旋钮。 

 然后,用力,拧开。 

 “哗——!” 

 一股巨大的、清冽的水流猛地从龙头口喷涌而出,带着巨大的冲击力,重重地砸在洁白的浴缸底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水花四溅,瞬间打湿了浴缸边缘和一小片地面。冰冷的水汽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巨大的水声在封闭的洗手间里回荡,像一道狂暴的瀑布,瞬间淹没了门外张志强那套令人窒息的“体谅论”,也淹没了这死寂空间里所有令人作呕的噪音。 

 林薇没有动。她依旧弯着腰,手还握在水龙头的旋钮上。冰冷的水珠溅到她赤裸的小腿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只是定定地、死死地盯着浴缸底部。那湍急的、奔腾的、清冽无比的水流,正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迅速在洁白的缸底积聚、蔓延、上涨。 

 水位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一寸。一寸。覆盖了缸底的花纹。 

 一寸。一寸。漫过了出水口。 

 洁白的陶瓷浴缸,像一只巨大的、沉默的容器,正在被这汹涌的、冰冷的水流,无情地、不可阻挡地注满。 

 门外,张志强的声音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水声噎了一下,停顿了片刻。随即,那带着困惑和一丝被忽视的不满的声音再次响起,试图穿透这轰鸣的水声: 

 “薇薇?你在干什么?水声怎么这么大?快关掉!别浪费水!听见没有?孩子还在外面等着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