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明1128西洋湖边

第1011章 一〇〇九章 电化实验室

永乐十三年春,明华大学东北角新落成的「电力研究院」内,吴淑姬正盯着玻璃管中的电弧发呆。高压线圈发出的蓝紫色电光在铜丝间跳跃,将她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第三次失败了。」她记录下数据,指尖摩挲着方梦华手稿上「火花塞间隙0.3毫米」的批注。突然电弧「啪」地炸响,吓得隔壁石化实验台的谢芷兰打翻了轻油样本。

「妳这电老虎比真虎还凶!」谢芷兰抓起浸油抹布扑打火星,「马鞍山新炼的锰钢活塞还在测试呢!」她指向墙角——汤思退正用千分尺测量一组银亮零件,那是按方梦华图纸打造的微型气缸。

寅时末刻,玄武湖面浮动的雾气尚未散尽,金陵大学文学院的玻璃窗已映出点点灯火。王纶裹紧棉袍疾行于石板路上,怀中《微积分精要》的书页间夹着昨夜未解的三道算题——那是数学教授王士元特意为旧秀才加印的「转型习题集」。忽然一阵马蹄声迫近,他慌忙避让,却见花金斗纵马掠过,马鞍旁悬着的不是弓箭,而是一具黄铜制六分仪。

「王兄且看!」花金斗勒马扬鞭,指向湖心岛新架设的铁架,「那是明华园刚建的'测风塔',今日要试装自记气压计!」晨光穿透铁架投下几何形阴影,恰笼罩住湖畔生物馆——徐月娥正将新采的野菊标本浸入琉璃罐,罐底沉淀着昨夜配制的亚硫酸钠防腐剂。

辰时初,金陵大学「格物堂」内,王士元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尖锐的啸叫。微积分曲线下方标注着「金陵-苏州铁路运力模型」,座中明州毕业生运笔如飞,而旧秀才们额头沁汗——他们桌上除算草纸外,还摊开着私带的《九章算术注疏》,纸页间朱批「此非圣人之道」的墨迹尚未干透。

「曲线积分便是铁轨的筋骨!」王士元突然敲击黑板,震落一片粉灰,「谁能解出最优坡度?」前排吴淑姬应声而起,她指尖划过图纸:「按《工程力学》第三章,坡度不得超过1/300,否则'行者号'机车必脱轨。」话音未落,角落传来「嗤」的冷笑——林安宅将《周髀算经》重重合上:「女子妄议工事,成何体统?」

隔壁生物讲堂却是一片肃穆。方敏手持稻穗立于阳光中,穗芒上的晨露折射出七彩光斑。「此乃第七代耐盐稻。」她指尖抚过穗尖紫斑,「诸君显微镜下可见,其维管束较常稻多三成。」突然实验室门被撞开,阮良捧着冒烟的陶罐冲入:「教授!氮肥实验炸了!」方敏反手甩开青衫下摆,露出腰间挂着的铜制面罩:「所有人退后,取碳酸氢钠灭火!」

巳时正,明华大学工坊的汽笛声响彻南岸。汤思退赤膊站在试验台前,额前青筋暴起——他正用千斤顶校准行者无疆号改进传动齿轮。叶承灏突然从蒸汽弥漫处钻出,手中游标卡尺闪着冷光:「误差超三毫!李宝将军说这等精度装炮必炸膛!」

午时的共味堂弥漫着硫磺味。谢芷兰与叶承灏躲在角落,将硫化树脂板浸入鲸油。「绝缘性增三成。」叶承灏舔着油渍斑斑的指尖记录,忽然警觉地抬头——三个胡商学徒正偷瞄他们的笔记,袍袖下露出开南大学的校徽。

「看什么看?」谢芷兰抓起餐刀插在桌上,「去年你们偷'行者号'制动图的事还没完呢!」胡商们仓皇退避时撞翻了王纶的饭钵,米粒洒落处显出一行算式——正是王士元今晨未解的铁路模型。王纶突然拍案:「我悟了!该用差分法而非积分!」满堂侧目中,他抓起酱鸭腿当粉笔,在桌面油渍上狂书数学符号。

未时三刻,铸造工坊的铁水泛着橙红光芒。叶承灏操纵吊臂将模具浸入水槽,白雾轰然升腾。待雾气散尽,众人围上前——新铸的缸体内壁布满气孔,像块发霉的糕饼。

「第七炉了。」汤思退踢飞一块铁渣,「《冶铁新编》说加硅能防气泡,可咱连硅是什么都不知道!」

吴淑姬突然翻开方梦华的《材料笔记》:「首相提过,石英砂含硅……」她话音未落,李宝带着亲兵冲进工坊:「神机营急件!颍州前线缴获伪齐'铁鹞子'重甲,熔点比寻常铁高两成!」他甩出块黝黑金属片,上面赫然刻着波斯文「??????」(铬铁矿)。

申末酉初,两校学子聚于湖畔测量站。花金斗操作六分仪校对星图,徐月娥的药草标本在晚霞中泛着琥珀色光。

当方敏与王士元漫步至此时,只见满地散落的算稿、稻穗与齿轮中间,横着一块被学生当球门的老石碑,碑上「格物致知」四字已被皮球磨得发亮。

当夜,石化实验室的蒸馏器咕嘟作响。谢芷兰将铬铁矿粉投入酸液,突然惊叫:「变绿了!这溶液能蚀刻气孔!」众人挤在显微镜前,只见酸洗过的缸体表面浮现出细密晶格——正是方梦华预言过的「金属钝化膜」。

子时更鼓响起时,吴淑姬在实验日志上画了个双翼徽记,下方写道:「永乐十三年三月廿一,铬酸钝化法成,气缸铸造良品率提至六成。火花塞电压尚不稳定,需改良绝缘材料——明日试制首相说的'酚醛树脂'。」

四月月初五,金陵石化研究实验室的蒸馏釜喷出第一缕合格轻油时,徐月娥的护目镜上已沾满焦黑油渍。她盯着冷凝管中琥珀色的液体,突然抓起琉璃瓶冲向窗边——晨光穿透油液,在《炼化记录册》上投下一片金黄色的光斑。

「硫磺!快拿硫磺!」谢芷兰的尖叫从高压釜旁传来。她正往裂解的重油中掺入马鞍山赤铁矿粉,釜内突然剧烈翻腾。曾明丁一个箭步上前,将整袋硫磺倒入泄压阀,蒸汽带着刺鼻气味从铜管喷涌而出,在天花板上凝成诡异的黄色结晶。

实验室角落,杨广仁正调试新制的纺丝模具。当第一缕半透明的化纤从针眼细的孔洞中缓缓抽出时,谢芷兰突然哭了出来。这缕比蚕丝更坚韧的细丝,在晨光中泛着七彩晕光,像把彩虹揉成了线。

「《梦溪笔谈》里没有这个...」徐月娥喃喃道。她将化纤绕在纺锤上,线轴转动间竟映出陈宇那架残破机关鸟的轮廓——那些曾经神秘的「天界丝线」,此刻正在凡人的指尖流淌。

四月十七,明华大学的学生们突然发现,电力研究实验室和化学实验室之间的那堵墙——塌了。

不是被蒸汽机震塌的,也不是被伏打电池炸塌的,而是被人连夜拆掉的。

清晨,吴淑姬抱着《电磁学笔记》匆匆赶到实验室,却看见一群工匠正推着独轮车往外运砖块,而原本分隔两间实验室的墙壁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铸铁平台,上面铺设着铜轨,连接着电力实验室的发电机和化学实验室的高压釜。

「这……这是要干什么?」吴淑姬愣在原地。

「听说是方首相的命令。」谢芷兰从旁边冒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刚拆下来的搪瓷绝缘板,「昨晚杨广仁带人连夜施工,连校长都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兴奋的议论——方梦华首相明天要亲自来做实验!

消息像闪电一样传遍整个明华大学。

「方首相的实验?她上次来就点亮了电灯,这次要做什么?」

「听说和‘阴阳转轮’有关,可能要造更强的电弧!」

「不对!我听说化学实验室那边运来了几十桶南海原油,可能是要试制新燃料!」

不到一个时辰,明华大学最大的阶梯教室——格物堂——已经挤满了学生。前排座位被明州中学毕业的尖子生们占据,后排则是闻风而来的金陵大学和震旦大学的学生,甚至还有几个胡商子弟偷偷溜进来,手里攥着小本子准备记录。

「让一让!让一让!」汤思退挤过人群,手里举着一块黑板,上面潦草地写着:「方首相实验预测:电弧炼钢?石油发电?还是……」

最后三个字被擦掉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写什么——「还是飞行器?」

毕竟,吴淑姬的双翼飞行器草图,至今还锁在方梦华的档案柜里。

傍晚,方梦华的速记本被偷偷传阅——有人从杨广仁的学徒那里打听到,实验室里正在组装一台「超级阴阳转轮」,比之前的版本大十倍,铜盘直径达到五尺,转速预计能突破每分钟千转。

更惊人的是,化学实验室那边的高压釜被改造成了「电弧裂解炉」,据说要用超高电压直接分解原油,制造某种「比轻油更纯净的燃料」。

「这不可能!」徐月娥翻着《化学原理》,「电弧裂解?那得多少电力?」

「所以她才拆了墙啊!」谢芷兰兴奋地说,「电力实验室的发电机直接连到化学实验室的炉子,用最强的电弧轰击原油!」

深夜,实验室里仍亮着灯。工匠们进进出出,搬运着铜线、磁铁、绝缘陶瓷板,而杨广仁站在中央平台上,指挥着最后的调试。

「明天……」他擦了把汗,低声对身边的学徒说,「首相要做的,不是普通的实验。」

「那是什么?」

「她要用电和火,直接从石油里炼出‘天界之宝’的原料。」

学徒瞪大眼睛:「可……那不就是陈妖道的塑料?」

杨广仁摇摇头,露出神秘的微笑:「不,比那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