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使者横死
“张肃贪婪而器小,刘季玉受其掣肘,如傀儡矣。”吴质总结道,“其意昭然,欲驱我交荆之兵为其前驱,耗我钱粮,疲我士卒,待张鲁退却,则闭门自守,坐享其成。盟约云云,不过虚词搪塞。然益州非铁板一块,法孝直、张永年之辈,才智卓绝而屈居下僚,怨怼日深,此必为主公入蜀之机。”
刘备听罢,若有所思。国渊难得不言,而是与吴质对视一眼,复又移目。简雍则摩挲着腰间玉玦,沉吟道:“彼欲借刀,我亦未尝不可借势。既允我兵入蜀,纵是驱虎吞狼之局,亦有腾挪之隙。可依计而行,遣兵助之,示之以诚,亦安其心,更可深入其境,结交可用之人,探其虚实。”
刘备颔首,决断道:“善。为安刘季玉、张肃之心,此兵当遣,且需精卒强将,务求速胜,显交州兵卒之能,而助长其欲,以安后计。”
国渊遂推荐魏延为将,率交州精兵三千,于桂阳同刘琦所出荆州兵两千汇和,打着“助益州牧讨逆”的旗号,西入蜀境。
自零陵、长沙等郡归于刘备,其中官吏亦是听从刘琦调拨入了刘备帐下,刘备细查当地经济安治,保存大部分原有官员,不过调换几人而已,因此这些官吏对这位新主并无二言。
其中魏延黄忠等将才为刘备所需,因而更是礼遇,魏延自升任牙门将军,便更有了投效之心,有意为黄忠和刘备牵线,好做他来投的资本。
黄忠之子素病弱,魏延于是私下联系国渊,国渊记得种平所言,只请樊阿以游方之名入长沙,随行带着巫觋和名贵草药,黄忠虽猜出樊阿此行目的,但一片爱子之心,实在难拒。
他如今本就是名正言顺归在刘备治下,眼见儿子真被巫药治愈,加之又有魏延煽动劝说,最终还是随魏延入了交州,刘备自然是厚待非常,连带二人家眷亦是照顾有加,于是两人愈发诚服。
魏延正想做出一番战功,藉此快速在刘备帐中有一席之地,其所部骁勇善战,加之熟悉山地,甫至前线,便与益州将领泠苞、邓贤配合,于葭萌关外设伏,大破张鲁偏师,斩获甚众。捷报飞传成都,刘璋大喜过望,在张肃等人的奉承之下,愈发生出飘飘然之意,深觉益州军威本盛,刘备之兵不过锦上添花。
张肃见时机成熟,趁机进言:“主公天威所向,张鲁鼠辈望风披靡!今边患已解,刘备之兵留驻我境,徒耗粮秣,久必生变。不若令其速速撤回,一则省我资财,二则示我益州自足之威,令其不敢再生妄念!”
刘璋深以为然,当即下令,命魏延所部交荆兵马即刻班师回交州,魏延原本入益州之时独独拜访张肃,多馈赠金银,即便是在与张鲁交战,所获财物也大多偷偷送到张肃府上。
张肃本就是个贪婪狠绝之人,虽然收到财物,可依旧在刘璋身旁进献谗言,于是庆功宴后,刘璋竟不愿意调一丝粮草给魏延部下补充。
魏延口中多有不逊之言,且自此之后,半点贿赂也无,张肃立时觉得魏延面目可憎,深恨其无礼,又鼓弄唇舌,让刘璋下令翌日便叫魏延等人回交州。
此令一下,益州军中与魏延并肩作战过的将士多有惋惜,暗觉州牧凉薄。消息传回交州,刘备虽早有预料,然面上仍需维系。为求师出有名,他决定再遣使者,正式质问盟约之事,并以出兵相助之情施压。
此番所遣使者,乃前次吴质出使之时的副使,名唤杜衡,字子慎。杜衡为人精细干练,在交州府中任记室参军,素以言辞得体、不卑不亢著称。刘备亲授符节,国渊亦多番叮嘱,令其务必拜会州中与张肃不睦之重臣,如黄权、王累等,厚礼以结其心,并设法再探法正、张松之意。
杜衡想起昨夜吴质交代己身之命,对着国渊微微颔首,国渊目中闪过一丝不忍,亲自斟酒送行。
饯行之宴已毕,杜衡持节入成都,依礼觐见刘璋,呈上刘备贺捷书信及丰厚贺礼。刘璋得胜之后,志得意满,他本就精力不济,又在心中于刘备多有轻视,对待杜衡态度颇为敷衍。
杜衡不以为意,从容陈述刘备再申结盟抗曹之意,并委婉提及:“前番魏延将军率交荆子弟,跋涉山川,浴血奋战,助明公大破张鲁。今我三家士卒有并肩之谊,然盟约未定,将士之心难安,亦恐天下英雄笑我三家空耗情谊。望明公念唇齿相依之义,早定盟约,以安军心,以慑曹贼。”
刘璋尚未答话,阶下张肃已然按捺不住。他早已得知杜衡入城后,并未先至自己府上拜谒,反将刘备特意备下的重礼——交州明珠、南海珊瑚、荆州蜀锦等——径直送入了黄权、王累等素与自己不睦的重臣府中,甚至私下与法正、张松有所接触!此举在张肃看来,无异于公然挑衅,更令其想起魏延无礼,心中深恶之,窃以为杜衡此举是赤裸裸地离间分化,欲动摇其权柄根基。
“主公!”张肃一步踏出,声音陡然拔高,“使者此言,大谬!魏延之兵,名为相助,实乃窥伺!其在成都结交官吏,必怀叵测之心!刘备反复遣使,名为结盟,实为离间。”
“此獠入我成都,不尊州牧重臣,却行鬼祟之举,厚贿州中贤良,其心何在?分明是欲构陷忠良,乱我州政,为其主刘备日后图谋我益州铺路!此等包藏祸心、巧言令色之徒,其言安可信?其行安可恕?臣请主公,严惩此獠,以正视听!令刘备知我益州法度森严,非宵小可欺!”
张肃言辞锐利,句句诛心,他党羽亦纷纷出列,鼓噪附和,殿中一时群情汹汹。刘璋本就被张肃所惑,对其最为倚重,此刻听闻杜衡竟然绕过张肃去结交他人,心中已是不快,再被张肃这番“义正辞严”之论牵动神思,顿时觉得颜面大损,怒火中烧。
“住口!”刘璋猛地拍案而起,面皮紫涨,指着杜衡厉声喝道,“好个杜子慎!尔主刘备,竟敢如此欺我益州无人……遣尔行此鬼蜮伎俩……来人!将此狂悖之徒拖下去,重责五十脊杖!打完之后,立刻逐出成都……永世不得再入我益州一步……”他盛怒之后,又重新被侍女扶在身上,一副精力大损的模样,竟不顾座下诸人,径自拂袖去了。
杜衡惊怒交加,还欲要申辩:“明公!外臣冤枉!张别驾构陷……”话未说完,已被得了张肃示意的堂前士卒捂住口鼻,粗暴地拖出殿外。沉重的刑杖挟着风声呼啸落下,狠狠砸在杜衡背脊之上。杜衡乃一介文士,筋骨何堪此等重刑?五十脊杖打完,已是气若游丝,后背血肉模糊,筋骨寸断。
张肃刻意使众人一道观刑来彰显自己威势,诸人见杜衡如此惨象,皆露不忍之态,只是刘璋已走,无人敢违逆张肃,于是在心中愈发生出恐惧厌恶之情。
因为刘璋严令“立刻逐出”,士卒们便将昏死过去、仅存一息的杜衡草草置于一辆运送秽物的破旧牛车之上,命一老卒驱车,将其“送出”成都。时值深冬,霜风如刀。牛车颠簸于崎岖官道,杜衡伤口崩裂,血污狼藉,风寒入骨。未出成都地界多远,行至一处荒僻山坳,老卒见其气息奄奄,恐担干系,竟将其拖下车,弃于道旁乱草丛中,自驱车逃遁。
杜衡伏卧于荒草荆棘之中,意识模糊,但尚有存息呼救之力,但想着出使之前国渊嘱托,硬是克制着本能的求生之欲,将符节握在手中后便僵卧不动,不消一刻便彻底断了声息。
数日后,有樵夫于山道旁发现尸首,报于亭长。亭长勘验,从其手中见交州符节,又开其衣袍见官印俱在,骇然失色,急报上官。
交州使者竟死于境中,这般消息无人敢加以隐瞒,公文一道道传入公府之中,张肃方生出几分忧虑,极力弹压消息,力度让此事不入刘璋之耳,又试图混淆真相,传播杜衡死于匪寇之手的流言。
可先前杜衡以厚礼馈赠黄权、王累等人,这些人日夜盯着张肃行动,立刻察觉这是个拉下张肃的好机会,于是煽风点火,搅动浑水,不出四五日,杜衡伤重不治,横死于成都城外的消息便宣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连张鲁那里都有所耳闻。
刘璋正在榻上服用养神汤药,乍闻那几十棍竟然要了使者性命,原本冷静后就有些后悔,只是抹不开面子更改命令,如今简直是如惊雷入耳,摔了陶碗,一时忧惧难安,赶紧遣人叫张肃入内,商议起掩盖杜衡死讯之事。